紫宸殿的混乱与皇帝的吐血,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宫廷。太医署的圣手们鱼贯而入,又面色凝重地退出,只留下满殿挥之不去的药味与压抑到极致的寂静。萧景琰被移往御书房后的暖阁静养,他面色苍白地靠在龙纹引枕上,双目紧闭,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北境糜烂的战报与朝堂上无将可用的窘境,像两条毒蛇,死死噬咬着他的心。
宫人们屏息静气,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圣驾,引来雷霆之怒。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阴霾之中。
然而,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里,有一道身影,自皇帝病倒后,便一直静静地候在御书房外的汉白玉石阶下。
正是皇后青梧。
她未着繁复的凤冠霞帔,只一身素雅的月白云纹宫装,外罩一件墨色滚银边的斗篷,抵御着初冬的寒风。发髻简单挽起,除了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多余饰物。她就那样垂眸站着,身姿挺拔如青竹,仿佛与脚下冰冷的石阶、身后朱红的宫墙融为了一体。
从午后到日暮,再到宫灯次第燃起,她已在寒风中伫立了整整三个时辰。期间,有内侍小心翼翼地前来劝慰,请皇后娘娘先回宫歇息,保重凤体。青梧只是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平静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御书房大门,轻声道:“陛下未醒,北境未安,本宫心难定。”
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紧紧攥着一卷略显陈旧的羊皮纸,以及一份墨迹犹新的奏疏。那羊皮纸的边缘已被摩挲得有些起毛,可见其主人时常翻阅。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暖阁内传来皇帝微弱却清晰的宣召声,青梧才缓缓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在内侍的引领下,步履沉稳地走进了那间充斥着药味和压抑气息的暖阁。
萧景琰半靠在榻上,脸色依旧不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只是那锐利深处,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他看着走到榻前,恭敬行礼的青梧,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卷显眼的羊皮纸上,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皇后……何事在此久候?”
青梧并未多言,只是双手将羊皮纸与奏疏高举过顶,声音清越而平静,如同玉石相击:“臣妾听闻北境军情紧急,陛下忧心,特来献上此物,或可解陛下燃眉之急。”
内侍接过,呈到萧景琰面前。
萧景琰先是展开了那份奏疏。上面是青梧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详细分析当前北境局势,指出北狄虽势大,但联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补给线漫长,利于速战,而不利久持。关键在于,如何挫其锐气,断其一指。
他的目光随即落到那卷羊皮纸上。当画卷完全展开的瞬间,萧景琰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一幅极为详尽的北疆边防舆图!山川河流,关隘要塞,道路驿站,无不标注得清清楚楚。而更令人心惊的是,地图上还用朱笔细致地勾勒出了北狄各部落大致的活动范围、历年寇边的常用路线,以及几处极为关键的、适合设伏的战略要地!
尤其是其中一处名为“狼山峡谷”的地方,被朱笔重重圈出,旁边还有细密的小字注解此地地势之利。
这舆图的精细程度,远超兵部存档的那些官制地图。而更重要的是,这笔迹……
萧景琰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抚过图上那熟悉无比的娟秀字迹,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挫,都与他记忆中三年前,那个雪夜,由眼前之人亲手送呈的那份“北狄布防图”如出一辙!
那时,他还是皇子,她是他身边最聪慧的谋士与挚爱。她献上此图,助他在对狄作战中屡建奇功,奠定了夺嫡的资本。可登基之后,因着种种猜忌与沈家之事,他刻意疏远了她,也将这份源于她的“助力”刻意遗忘,甚至不愿承认她的才智曾在那场皇位争夺中起过关键作用。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献图的人,已成了被他冷落中宫的皇后;而当年凭借此图建功立业的他,却陷入了无人可用的绝境。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萧景琰的心头,有震惊,有愧疚,更有一种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青梧平静无波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图……这笔记……青梧,你……你早已料到会有今日?你一直……留着这份图?”
青梧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的眼眸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她缓缓跪下,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
“陛下,北疆不稳,非一日之寒。自……自沈家之事后,边军元气大伤,将星凋零,狄人蛰伏数年,休养生息,其新任大单于冒顿野心勃勃,联合诸部,南侵是迟早之事。臣妾不敢妄言早已料到具体时日,但此祸根,早已种下。这份旧图,是臣妾依据旧日搜集的讯息,结合近些年边关奏报中的蛛丝马迹,不断修正补充而成,只盼……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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