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日突如其来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圈圈涟漪后,表面却迅速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平静。西偏殿的日子依旧清冷,份例里的炭火依旧勉强只够暖一暖手心,内务府太监鼻孔朝天的姿态也未曾改变。仿佛那日凉亭中短暂的对话,只是寒冷冬日里一个恍惚的梦。
但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高德忠那双看似低垂、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萧景琰拈起棋子时那精准的点拨,还有他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守规矩”……这些碎片在我脑中反复拼接、琢磨。他不是个会被偶然美色或浅薄才情打动的君主,他需要的是能嵌入他庞大棋局的有用之子。
usefulness(有用)。这个词,成了我当下生存的唯一突破口。
“挽月,上次那个来送份例的花房小宫女,是叫小梅吧?”这日午后,我一边缝补着一件旧衣的袖口,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针尖穿过布料,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挽月正在擦拭那个掉漆的衣柜,闻言停下动作,想了想:“是,叫小梅。看着怯生生的,手倒是勤快,那天把咱们门口的石阶都顺手扫了。”
“嗯。”我点点头,将线头咬断,“花房那边,这个时节应该没什么要紧事了吧?”
“听说就是在暖房里伺候些怕冻的花草,清闲得很。”挽月答道,随即有些疑惑,“才人怎么问起她?”
我放下针线,走到窗边。窗外那棵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桠在灰白的天幕上划出僵硬的线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宫里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我转过身,看着挽月,“下次若再看到她来送东西,或者你在附近遇着,不妨……请她进来喝杯热茶。”
挽月睁大了眼睛:“才人?这……合适吗?她只是个花房的小宫女……”
“正因为她只是个花房的小宫女。”我打断她,声音平静,“挽月,我们如今困在这里,耳目闭塞。贵妃娘娘今日心情如何?太后宫里可有什么动静?甚至……皇上最近是忙是闲?这些消息,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得靠这些最不起眼的人,她们的眼睛,耳朵。”
挽月似懂非懂,但对我有着盲目的信任,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
机会来得比想象中快。第二天,挽月去内务府领这个月的茶叶——依旧是些陈年的、带着霉味的茶末——回来时,身后竟怯生生地跟着小梅。小梅手里捧着一个小陶盆,里面是一株刚刚吐出嫩绿新芽的植物,看着像是兰草。
“才人,”小梅一进门就跪下,声音细细的,“花房……花房管事说这盆建兰品相不好,开不了什么好花,要扔了。奴婢瞧着……瞧着还挺精神的,想着才人这里或许……或许能添点绿色,就、就斗胆送来了……”她越说声音越小,头几乎埋到胸口。
我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和那盆确实不算名贵、却生机勃勃的兰草,心中微微一暖。在这拜高踩低的后宫,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都显得如此珍贵。
“快起来。”我示意挽月扶她,自己接过那盆兰草,放在窗台上那点可怜的阳光下,“多谢你想着,这兰草很好,我很喜欢。”嫩绿的新芽,在这灰败的屋子里,确实像一束微光。
挽月按照先前的吩咐,倒了一杯不算烫嘴的热水递给小梅。小梅受宠若惊,双手捧着,小口啜饮,身体渐渐不再发抖。
“花房近来忙吗?”我拿起针线,继续缝补,语气随意得像拉家常。
“回才人,不……不怎么忙。就是伺候暖房里那些茉莉、山茶,怕它们冻着。”小梅小声回答。
“哦。那各宫主子们用的鲜花,还是每日照旧送吗?”我飞针走线,头也不抬。
“是……是的。长春宫每日要最新鲜的红梅和绿萼梅,慈宁宫偏好水仙和佛手,说香气清静……其他娘娘们,也各有喜好。”小梅的话渐渐多了起来,或许是因为那杯热水,也或许是因为我看起来毫无威胁。
我手中的针停顿了一下。长春宫有红梅,张扬夺目;慈宁宫喜水仙佛手,看似清静实则讲究。这细微的喜好,何尝不是性情的折射?
“皇上呢?近日可曾见御书房或养心殿要过什么花草?”我问得更加不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小梅努力想了想,摇摇头:“皇上……皇上好像不太在意这些。倒是前几日,高公公让人来要过几盆青松的盆景,说是放在书房里,看着精神。”
高德忠……青松……萧景琰的喜好,是通过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传达的。青松,耐寒,常青,象征着坚韧和不屈。这或许,也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我又问了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各宫领用花草的太监宫女是否好相处,内务府负责花木调配的管事性子如何。小梅知道的有限,但零零碎碎的信息,像散落的珠子,在我心中慢慢串联。
临走时,我让挽月包了一小包红糖给她。“天冷,拿去冲水喝,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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