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来自不同怨灵、不同恐怖源点、不同时间维度的记忆碎片和感官体验,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彻底粉碎,失去了所有逻辑关联,然后以近乎光速的频率,随机地、狂暴地、无休无止地砸向他的意识核心。时间感彻底崩坏,一秒钟可以被拉长成仿佛在油锅中煎熬的永恒,而一段漫长的痛苦经历又可能被压缩成瞬间的、高强度的精神冲击。空间感也完全错乱,他感觉自己可能同时被钉在张启公寓那面蠕动的血肉墙壁上,又沉沦在枯井那冰冷的黑暗水底,还蜷缩在道观这间破碎的偏房角落,各种空间的恐怖细节相互叠加、渗透、扭曲,形成了一种足以让任何清醒心智瞬间疯狂的、光怪陆离的混沌景象。
更可怕的是,在这种极致的混乱中,他作为“二狗”的自我边界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模糊、消融。张启那隐藏在市侩下的阴狠算计,孟红那浸透在绝望中的滔天怨毒,水鬼那沉沦于黑暗里的冰冷癫狂……这些外来的、强大而鲜明的“人格碎片”,如同找到了最肥沃的寄生土壤,疯狂地滋长、蔓延,试图彻底覆盖、吞噬掉那个来自麦田、只想归家的、脆弱的游魂意识。他时而会以张启的视角,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欣赏”着“二狗”这具身体所承受的恐惧与痛苦;时而又会完全代入孟红的角色,切身感受到那被最爱之人背叛、生命被无情剥夺时,那撕心裂肺的恨意与不甘;甚至在某些短暂的瞬间,他仿佛化身为那枯井中的水鬼,体验着那永恒孤寂的冰冷,以及对所有鲜活生命那扭曲而疯狂的嫉妒与毁灭欲望。
“我是谁?张启?孟红?水鬼?还是……二狗?”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片时空紊乱、意识混杂的绝对混沌中,变得如同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而是变成了一锅被投入了太多杂乱食材、正在剧烈沸腾、即将炸开的浓稠毒汤。“二狗”这个他用以自嘲和标识自身的名字,在此刻听来,空洞得如同一个拙劣的笑话,充满了对自身存在状态的巨大反讽。
就在他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越来越微弱,即将被这片无边无际的、咆哮着的黑暗与混乱彻底吞噬、同化,最后一点属于“自我”的印记也要泯灭的万劫不复之际——
仿佛穿越了无穷无尽的时空乱流,击穿了层层叠叠的怨念屏障与意识噪音,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直指灵魂本源的穿透力的呼唤声,如同在浩瀚无垠的死亡沙漠中突然出现的一滴生命甘露,精准无比地、温柔而又坚定地,滴落在他那干涸、龟裂、濒临彻底粉碎的意识核心之上:
“娃……唉……娃啊……回……回来哟……”
这声音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的、与他目前所处环境格格不入的陌生乡土口音,每一个字都仿佛饱含着岁月沉淀下的风霜与疲惫。然而,在这沙哑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仿佛源自生命最本初的、最质朴无华、却也最深沉浩瀚的情感——那是一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望眼欲穿的刻骨思念;一种混合着无法言说的担忧与卑微却执着期盼的呼唤;一种只有至亲之人之间才能拥有的、无需言语也能清晰传递的骨血相连之感。
麦田老农,穿越时空屏障,声声唤儿归!
在这片充斥着血腥、怨毒、疯狂、冰冷与绝对混乱的意识风暴中心,这声呼唤的出现,是如此的不合时宜,如此的突兀,却又是如此的……温暖而拥有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它不像金光那样带着毁灭性的威严,而是如同混沌初开时第一缕诞生于黑暗的微光,并不强烈,却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希望,猛地、温柔而又不可抗拒地,刺破了笼罩一切的、令人绝望的浓重乌云!
随着这声呼唤,那幅曾经在他几次最危难时刻浮现的、关于麦田与古桥的画面,不再仅仅是模糊的轮廓和微弱的感觉,而是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饱满的色彩和生动的细节,如同最精美的全息影像般,强行在他那混乱的意识海中,开辟出了一小片绝对宁静、绝对温暖、绝对不容侵犯的净土!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在夏日夕阳温暖余晖下翻滚着纯粹金色波浪的麦田。每一株麦秆都挺拔而充满生命力,沉甸甸的麦穗谦逊地低垂着头,在带着暖意的微风中,相互摩擦碰撞,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作响的、如同母亲最温柔低语般的悦耳声音,瞬间盖过了所有怨灵的嘶嚎。空气里弥漫着阳光充分炙烤过的麦秆特有的、令人心安的干燥香气,混合着脚下肥沃泥土散发出的、深沉而芬芳的气息,驱散了所有血腥与腐臭。远处,那条记忆中的、略显浑浊的河水仿佛也放慢了脚步,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粼光,河面上那座古老的、不知承载了多少代人行迹的石桥,桥身布满厚厚如绒毯的青苔,石缝间顽强地生长着几株野草,它如同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巨人,亘古不变地静静屹立,连接着故乡与远方,也连接着他破碎的过去与渺茫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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