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的井台边,老周正蹲在青石板上擦拭他那柄黄杨木醒木。夕阳的金辉透过皂角树的枝叶洒下来,在他佝偻的背上织出斑驳的网,醒木上的半朵白梅被摩挲得油亮,纹路里还嵌着些洗不净的暗红——李青凑近了才看清,那是干涸的血渍。
“周伯,这醒木跟着您有些年头了吧?”李青蹲在他对面,手里把玩着从粮仓密室带出来的铜锁,锁芯里还缠着半根红绳,是某个孩童的遗物。
老周“嗯”了一声,用细布蘸着井水反复擦拭醒木边缘,那里有道极细的裂缝,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三十一年了,比你岁数都大。”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当年在凤仪班,我敲鼓,你玉麒麟伯伯唱旦角,这醒木原本是他的惊堂木,后来……”
话音突然顿住,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烫到般,猛地将醒木往怀里揣。李青却眼尖地看见,那道细缝里似乎夹着些纸角,被夕阳照得泛出浅黄的光。
“周伯,您这醒木裂了?”李青故作随意地指着裂缝,“我认识个修木器的,手艺好得很,要不……”
“不用!”老周的反应有些过激,手死死按着醒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这反常的举动反而让李青起了疑——这醒木他见过无数次,老周说书时总爱摩挲它,却从不让人碰,更别说借出去修了。
这时客栈前院传来苏荣的声音,喊他们去吃饭。老周松了口气,慌忙站起身,醒木却从怀里滑落,“啪”地摔在井台上。奇妙的是,它没有像寻常木头那样滚动,而是沿着那道裂缝“咔哒”一声弹开,露出里面的暗格,一叠泛黄的信纸从暗格里掉了出来。
老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比井台边的青苔还要难看。李青捡起最上面的一张,抬头看见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抬头写着“老周贤弟亲启”,落款是“玉麒麟绝笔”。
“玉麒麟伯伯的信?”李青的心猛地一跳,飞快地往下读——
“……往生教觊觎百鬼幡久矣,其总坛设于南京教堂地宫,以‘无面圣母’像为阵眼。教中人行事诡秘,喜剥活人面皮炼制‘替身符’,吾已查到其花名册,藏于凤仪班鼓腔之中……”
信中提到,当年凤仪班的戏服里,有三套绣着白梅暗纹的,实为开启教堂地宫的钥匙,而白梅香留下的那方绣帕,正是拼接钥匙纹路的图谱。最让李青震惊的是末尾那句:“吾儿秦生年幼,恐遭毒手,托贤弟照拂,若吾遭不测,切记将百鬼幡残图交予云家后人,其家传桃木剑可破邪阵……”
“秦生?是麒麟戏班的秦班主?”李青猛地抬头,看向老周,“周伯,您早就认识秦班主?您一直在找的人,就是他?”
老周蹲在地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皂角树的叶子落在他背上,他却像没知觉般,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泪水:“是……我对不起玉麒麟……当年若不是我贪生怕死,他也不会……”
三十一年前的凤仪班,正是江南最红的戏班。老周那时叫周大鼓,是班主玉麒麟最信任的鼓手,两人情同手足。玉麒麟不仅戏唱得好,更懂些驱邪避祸的法子,他那手“破邪咒”,能以声浪震散阴邪,当年教给老周时,只说是“护嗓的偏方”。
“那年冬天,我们在南京教堂演出,”老周的声音哽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玉麒麟发现神父的袖口绣着往生教的鬼头标记,就偷偷去查,结果被他们抓住,当着全戏班的面剥了面皮……”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的雪,下得比戏台上的假雪还要大,玉麒麟的血染红了戏台的红氍毹,往生教的人拿着剥下的面皮,笑着说要做成“圣母的新衣”。老周吓得躲在鼓后面,亲眼看见他们将玉麒麟的尸体扔进教堂后院的焚尸炉,又在深夜里,听见鼓腔里传来微弱的敲击声——是玉麒麟藏在里面的花名册,被余火烤得发烫,烧穿了鼓皮。
“我抱着鼓从后门逃出来,”老周从暗格里摸出块烧焦的木片,上面还能看见半个“秦”字,“这是玉麒麟给儿子刻的长命锁,被我从火里抢出来的。我不敢回江南,就在乌镇隐姓埋名,靠着那手‘破邪咒’改说评书,没想到这一说,就是三十年。”
他所谓的“舌灿莲花”术,根本不是什么说书人的绝技,而是玉麒麟当年教他的“破邪咒”。每次遇到往生教的人,他就借着说书的由头念咒,既能震慑邪祟,又不会暴露身份。那些年他走遍江南,一边说书一边打听秦生的下落,直到三年前听说麒麟戏班的秦班主会敲玉麒麟传下的铜鼓,才悄悄赶往南京,却又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孩子,只敢远远看着。
“那三套戏服呢?”李青追问,信中说戏服是钥匙,“您找到它们了吗?”
老周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三块绣着白梅的绸缎碎片:“往生教当年搜遍了戏班,只找到这三块。我猜剩下的,应该在秦班主手里——玉麒麟说过,秦生的襁褓里,缝着块戏服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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