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林三推着那辆吱呀作响、满载着还带着露水时蔬的独轮车,混在一溜儿同样睡眼惺忪的杂役队伍里,从皇宫西北角的偏门,慢吞吞地挪了进去。
他身上那件打着补丁、散发着淡淡葱姜味的粗布短褐,还是从西市一个相熟菜贩那里友情租借的,价格不菲,理由是沾了官气,得加钱。
“想我林三,堂堂天工部七品主事,正经的朝廷命官,如今却要扮作送菜的混进这深宫大内……”
林三心里嘀咕,鼻尖萦绕着御膳房特有的、混杂了各种食材与油脂的复杂气味,
“若是被师父知道,他徒弟的机关术没用在精进偃甲上,反倒用在了如何让独轮车走起来声音更像那么回事上,怕不是要从坟里跳出来清理门户。”
念头及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
那里除了几样应急的小巧傀儡,更重要的,是云瞎子昨夜分别时,塞给他的那面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古旧卦盘。
当时那瞎子难得收起了那副洞察天机的欠揍表情,压低了声音道:
“林老弟,此物灵性未泯,循着那‘无声鼓’残留的些许因果涟漪,最终指向了宫内的乐司库方向。
切记,小心那些‘不合时宜’的声响,尤其是……厨房里的。”
“厨房里的声响?”
林三当时嘴角抽了抽,
“莫非是锅碗瓢盆自己开了腔,还是那砧板上的鱼肉在唱歌?
云兄,你这说得比那幽冥船还瘆人。”
云瞎子只是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那副油滑腔调:
“天机不可尽泄,卦金五十两,回来再算,童叟无欺。”
于是,林三就出现在了这里。
乐司库与御膳房相距不远,同处外廷边缘,据说是前朝某位酷爱音乐的皇帝为了方便随时召唤乐工伴宴而设。
他将独轮车停在指定区域,趁着管事太监清点食材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凭着记忆朝着乐司库的方向摸去。
然而,越靠近乐司库,他怀中的卦盘非但没有变得更热,反而微微发凉,指针颤巍巍地,竟是偏向了一墙之隔的御膳房!
“……”
林三看着那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的御膳房,再想想云瞎子那句厨房里的声响,只觉得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总不能是那无声鼓的余孽,改行研究炒菜的火候与音律之间的关系了吧?
《锅铲进行曲》还是《爆炒十四叠》?”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寻了个僻静角落,再次确认了自身伪装无误,这才低着头,混入了往来如织的御膳房杂役人群中。
御膳房内热气蒸腾,切菜声、剁肉声、锅勺碰撞声、炉火呼呼声交织成一曲忙碌的乐章。
林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步履匆匆的大厨和帮厨,目光如同他最精密的探查傀儡,扫过一个个灶台,一排排食材。
起初,一切看似正常。直到他走到后院晾晒食材的区域。
时值初夏,阳光正好,几根竹竿支着,上面晾晒着一些风干的肉类、香肠。
这本是寻常景象,但林三的目光却被其中几串特别的肉干吸引住了。
那东西色泽暗红,质地看起来颇为坚韧,被拉得极长,固定在竹竿两端,与其说是肉干,不如说更像是……
他凑近了几步,借着调整腰间挂着的布袋,里面藏着几只微型傀儡的机会,凝神细看。
这一看,差点让他惊出声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肉干!
那是一条条被仔细处理过、拉伸开来的……筋弦!
看那质地、色泽,绝非普通琴弦,倒像是某种大型乐器所用,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经过特殊炮制后才可能产生的诡异光泽。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其中几根肉干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未能完全处理干净的、细微的毛发痕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用……用这玩意儿晾晒?
这是哪位大厨的独特嗜好?
还是说……”
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食材的来历,非同一般?”
他强压下胃里的翻腾,正想再仔细观察,一阵极有节奏的“笃笃”声突然从身后不远处的操作间传来。
那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初听像是刀工精湛的厨师在剁肉馅,但细听之下,那节奏、那轻重缓急……
林三的耳朵动了动,他对于声音算不上精通,但作为偃师,对节奏和频率却有着天然的敏感。
这哪里是在剁肉?
这分明是在演奏!演奏的曲调,赫然带着几分《破阵乐》的杀伐之气!
他循声望去,只见操作间门口,一个围着雪白围裙,身材高大,面容精悍的中年汉子,正手持一把厚背阔刃的菜刀,在一块巨大的砧板上运刀如飞。
他眼神专注,手臂起伏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韵律,菜刀落下时不是杂乱的剁砍,而是精准地敲击在砧板的不同区域,发出或沉闷或清脆的声响,组合起来,竟真的构成了一段激昂的旋律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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