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即白,天光跟个羞答答的小媳妇似的,慢悠悠地从新糊的琉璃窗棂里透进来,正好照在林三那张愁云惨淡的脸上。
他蹲在宽敞得能跑马的新工坊里,对着工作台上那个刚出炉的二代侦查傀儡左看右看,横竖不顺眼。
这工坊,是真气派。
青砖铺地,光溜得能照出人影儿。
靠墙一水儿的紫檀木百宝格,上头分门别类摆满了天工部标配的家伙事儿——
锃亮的刻刀、成套的玉枢、各种型号的齿轮轴承,连擦工具的鹿皮都叠得跟豆腐块似的。
可林三总觉得,这地方太他娘的干净了,干净得让人浑身不得劲,远不如他原来那个挤在深巷末、满地油污、墙角还堆着隔夜面汤碗的老窝来得亲切。
“生活就像这新工坊,”
他捏着一把小锉刀,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磨着傀儡外壳上一个压根不存在的毛刺,嘴里念念有词,
“亮堂是亮堂了,可连个能绊脚的破烂都找不着,总觉着少了点……人味儿。”
手里这二代侦查傀儡,论用料、论做工,确实比之前那些用废铜烂铁拼凑的寻屑狗、跳跳蛙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外壳光滑,关节灵活,核心灵路更是稳定得能当计量标准。
可邪门的是,也不知道是他林三手艺自带歪斜属性,还是这傀儡天生反骨。
整个组装出来,那脑袋就是微微朝左偏着,一条腿也仿佛比另一条短了那么一头发丝的距离,整体透着一股子努力想装正经但骨子里还是歪瓜裂枣的别扭劲儿。
“得,歪就歪吧,好歹是亲生的。”
林三放弃了治疗,把傀儡往台子上一墩,
“能干活的就是好傀儡,又不是送去选驸马。”
他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
堂堂天工部正七品主事,端上了铁饭碗,月月有俸禄,还分了这座带小院的宅子。
每天辰时准时去天工部点卯,听着同僚们或真心或假意林主事英明,处理些鸡毛蒜皮的文书,这小日子,清闲得让他心里头直发毛,总觉着哪块云彩后面藏着雷。
“这他娘的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嘎巴作响,准备去沏壶高末,好好享受一下这腐败的……
安宁。
然而,他这口茶还没喝到嘴里,工坊那扇崭新的松木门就哐当一声,被人用撞丧的力气给顶开了!
冲进来的是看守天工部秘库的老吏,姓王,平时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可这会儿,王老吏一张老脸煞白得像刚粉刷过的墙,嘴唇哆嗦得跟摸了电门似的,连滚带爬地扑到林三跟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那手冰凉得跟死人手一样。
“林、林主事!不好了!祸事了!出、出大事了!”
王老吏喘得像个破风箱,眼珠子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
林三被他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茶壶差点表演个自由落体:
“王老?您这是……让钱串子绊着了?
还是早上吃咸了齁着了?”
“不、不是!”
王老吏急得直跺脚,唾沫星子喷了林三一脸,
“是、是那尊镇龙铡!祖宗哎!
它、它它它……它昨儿晚上唱了一宿的歌儿啊!”
“镇龙铡?”
林三一愣,在脑子里把那几个积灰的大家伙过了一遍,
“就秘库角落里那尊锈得跟块老疙瘩似的、三百年没人搭理过的破铡刀?
它……唱歌?王
老,您是不是昨晚没睡踏实,梦游了?
还是说库里的耗子成精了,拿铡刀磨牙玩?”
那镇龙铡他是知道的,体积庞大,锈迹斑斑,据说是太祖皇帝年间打造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用途,早就被归入了大型历史废铁的范畴。
它能唱歌?
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护城河里的王八都能上树!
“千真万确!
林主事!
老朽我听得真真儿的!”
王老吏赌咒发誓,脸都快皱成个苦瓜,
“不是人唱的曲儿!
是那种……呜……嗡嗡……像打闷雷,又像老龙喘不上来气儿的哼哼!
响了一整夜!库房里那窝肥得流油的老耗子,吓得屁滚尿流,到现在都没敢回窝!”
看着王老吏那魂飞魄散的样儿,不像是在说胡话。
林三心里也开始敲小鼓了。
机关造物自发异动,这可不是什么吉兆,往往意味着要么是核心灵路出了大毛病,要么就是……
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放下茶壶,脸色正经了些:
“王老,您别急,喘匀了气慢慢说。
除了这……唱歌,还有别的什么不对劲吗?”
“有!有哇!”
王老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倒豆子似的说道,
“那铡刀身上的老锈,好像……
好像自个儿剥落了一些!
露出来的地方,有幽蓝色的光,一闪一闪的,跟鬼火似的!
对了,昨天后半晌,漕运总督衙门那边还派了个书办来,说是要调阅关于运河河道和水文的陈年老档案,是他们赵总督亲自吩咐要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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