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半,日头正烈,但春寒依旧料峭。
东侧新垦的田地区域,已经比清晨时扩大了近一倍。十亩新田的轮廓被粗粗划出,几十名青壮劳力正挥舞着镢头和铁锨,刨开板结的冻土,清理草根石块。汗水的咸味和泥土的腥气混杂在空气中,呼喝声、工具碰撞声此起彼伏。
林三站在田埂高处,手里拿着一张炭笔画的简易田亩分布图,眉头却锁得紧紧的。他身边围着几个负责不同地块的小组长,个个脸上都带着为难。
“林三哥,不是咱们不卖力,实在是人手不够啊。”一个小组长摊手道,“您看,这边开新田要人,那边试验田播种要人,还要留人堆肥、整修水渠。满打满算,能下地的壮劳力不到一百五,还要分出一部分去伐木、采石,给营地扩建备料。这点人,要照计划一个月内开出百亩新田,还要精细耕作,根本……根本转不开啊!”
另一个小组长也附和:“是啊,林三哥。昨天杨师傅那新耙子是好用,可也就三架,还得轮着使。剩下的地,还得靠老法子一锄头一锄头地刨。这进度,快不起来。”
林三何尝不知道这些。他望着眼前忙碌却仍显稀疏的人群,又看看远处那片等待开垦的坡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杨熙定的“百亩新田”目标,是基于最理想的人力配置和工具效率。可现在,人力被春耕、防御、营地建设、甚至秘密工坊的研发多头牵扯,工具革新也才刚刚起步。
“先紧着试验田和已经划出来的这二十亩。”林三最终做出决断,声音有些干涩,“剩下的坡地,暂时只做清理,不急着全部开成田。等这批种子下地,人手稍微缓一缓,再陆续开垦。另外,去跟赵队长商量,看能不能从护卫队轮训的民兵里,每天调出二三十个半劳力,下午过来干两个时辰。”
“民兵?”小组长们面面相觑,“他们……能行吗?别耽误了训练。”
“总比荒着强。”林三叹了口气,“非常时期,顾不了那么多了。粮食是命根子,种不出来,什么都白搭。”
众人点头,各自散去安排。
林三独自站在田埂上,看着一个年轻后生因为用力过猛,镢头砸在石头上崩了个口子,心疼得直咧嘴。他走过去,拍了拍后生的肩膀:“慢点,使巧劲,别跟石头硬碰硬。”
后生憨厚地笑笑,抹了把汗,继续干活。
林三转身,望向幽谷中心的方向。他知道,杨熙那边压力肯定更大。不仅要操心春耕,还要应对王石安、防备马匪和西林卫,还要想办法搞到更多的铁、盐、布匹……
“一步一步来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这片刚刚苏醒的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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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初,杨大山木工棚。
王石安果然如约而至。他没带徒弟顺子,独自一人,手里还提了个小布袋。木工棚里堆满了木料、半成品工具和刨花,空气里弥漫着松木和桐油的味道。杨大山正蹲在地上,用一把小凿子仔细修整一个木制齿轮的齿牙,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
“杨师傅忙呢?”王石安声音温和,将布袋放在一旁干净的凳子上,“没打扰吧?”
杨大山停下动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修齿轮:“王匠作有事?”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过来看看。”王石安很自然地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个已经做好的、结构精巧的榫卯连接件,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仔细看接缝,“杨师傅这手艺,真是没得挑。这暗榫的斜度、深度,分毫不差,受力最是均匀。”
杨大山没接话,只是手里的凿子顿了顿。
王石安也不在意,放下连接件,又走到墙边堆放木料的地方,随手翻看几块已经阴干、准备做新犁辕的硬木。“这料选得好,纹理直,无疖疤,是做受力件的好材料。”他转过头,似是无意地问,“不过杨师傅,我观幽谷所用铁器,似乎多是旧物改制,或者从外交换来。咱们自己,就没想过开炉炼铁?”
杨大山手中凿子彻底停了下来。他慢慢直起身,看向王石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带着惯常的警惕:“缺矿,缺炭,缺懂行的师傅。”
“矿……”王石安沉吟,“听说后山似乎有些眉目?至于炭,山里木头多,自己烧便是。师傅嘛……”他笑了笑,“孙铁匠父子,不就能打铁?若再有好的铁料,配上杨师傅的木工,很多器械都能做得更精良耐用。”
杨大山沉默。王石安这话,像是在闲聊,又像是在试探幽谷的矿产进展和铁器生产能力。他想起杨熙之前的叮嘱,关于后山矿点要绝对保密,关于铁器作坊的产出要控制流向。
“孙铁匠是能打铁。”杨大山最终开口,声音平板,“但也只能修补修补旧件,打点简单工具。好的铁料,难弄。胡驼子换来的那些,不够用。”
“这倒是实情。”王石安点头,走到杨大山身边,看他正在修的齿轮,“杨师傅这是在做什么?看着不像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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