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呼啸着刮过靠山村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和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旷野中哭泣。已是深冬,天地间一片肃杀,黄土冻得硬邦邦的,一脚踩上去,只能留下一个浅白的印子。
杨熙是在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中恢复意识的。
冷,刺骨的冷。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已经板结发硬的茅草,一床破旧不堪、几乎摸不到棉絮的被子压在身上,沉重却并不保暖。寒气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钻入他的骨髓。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黑黄交错、结着蛛网的茅草屋顶,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里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这是哪里?
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混乱的画面和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进他的脑海。一个叫“杨熙”的现代灵魂,一个同样叫“杨熙”的古代少年,两个人的记忆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农业大学……乡村振兴……扶贫项目报告……
靠山村……赤贫……捡柴……失足……寒冷……饥饿……
他终于明白过来——他穿越了。从一个二十一世纪满怀理想的农科研究生,变成了这个大梁朝青州府清河县靠山村中,一个家徒四壁、濒临绝境的十六岁农家子。
“咳……咳咳……”喉咙的干痒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微弱。
“熙哥儿?你醒了?!”一个充满惊喜却又沙哑异常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杨熙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灰布棉袄的妇人快步走了过来。她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却已爬满了细密的皱纹,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让她面色蜡黄,眼神疲惫,唯有一双看向他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泪光和希冀。
这是“他”的母亲,周氏。
周氏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边有一个明显的缺口,里面是半碗浑浊不堪、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几根辨认不出原貌的野菜叶子漂浮在上面,看不到一星油花。
“快,快把这碗粥喝了,热乎的,喝下去发发汗,病就好了。”周氏小心翼翼地扶着杨熙坐起一些,将陶碗递到他嘴边。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土腥和苦涩的气味冲入鼻腔。杨熙的胃部一阵痉挛,那是长期饥饿和面对粗糙食物的本能反应。但他看着周氏那双布满冻疮和老茧、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眼底深藏的忧虑与关爱,心中猛地一酸。
他继承了这具身体全部的记忆和情感。他知道,这半碗野菜粥,很可能就是母亲从自己和家人口中省下来的。
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就着周氏的手,小口地啜吸着。
温热的、带着浓重苦涩味的液体滑过喉咙,那粗糙的拉嗓子的感觉无比真实。几根嚼不烂的野菜纤维卡在牙缝里。这就是这个家,乃至这个村子大多数人的日常。
“娘……”他哑着嗓子,生涩却又自然地叫出了这个称呼。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个家,太穷了。
全家五口人:祖父杨老根,父亲杨大山,母亲周氏,妹妹杨丫,以及他杨熙。仅有七亩旱田,其中五亩还是租种村里富户赵家的“佃田”,租子高达五成,年景好时,交完租子,剩下的粮食也仅够全家喝半年稀粥,另外半年全靠野菜、糠麸甚至树皮度日。另外两亩是自家的“祖产”,却是村里出了名的下等贫瘠地,位于山脚,砂石多,土层薄,产量低得可怜。
父亲杨大山,原本是家里的顶梁柱,前年冬天被征去服徭役修河堤,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虽然保住了命,却落下了跛足的残疾,再也无法承担耕田、挑担之类的重劳力活。这个打击,几乎摧毁了这个本就脆弱的家庭。
祖父杨老根年近六旬,头发已经花白,常年累月的劳作压弯了他的脊背。
妹妹杨丫,才八岁,面黄肌瘦,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头发枯黄得像秋日的野草。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杨熙”,这个十六岁的少年,便成了家里目前最主要的劳动力之一。他这次病倒,就是因为天气骤寒,家里无钱买柴,他冒险去后山捡柴,想为家里省下几文钱,结果衣衫单薄,又饿又累,失足从山坡上滚落,受了风寒,一病不起。
这个家,就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你爹和你爷……去赵家了。”周氏接过空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愁苦,“想……想预支些明年的工钱,或是求赵老爷赊欠一副药……”
杨熙的心猛地一沉。
赵家,靠山村的首富,拥有村里超过七成的良田。赵老爷赵德贵为人吝啬刻薄,对待佃户和村人更是盘剥苛刻。父亲和祖父此去,无异于与虎谋皮,除了遭受白眼和折辱,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屋漏偏逢连夜雨。记忆告诉他,这个大梁朝,似乎正处在类似“小冰河期”的气候中,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夏天则时有暴雨或干旱。未来的生存环境,只会更加严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