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康带人赶到时,正值黄昏。“归途殡仪馆”的招牌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格外寂静。沈星河就在停尸间旁边的办公室里,穿着合身的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档案。他抬头看到涌进来的警察,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职业性的沉稳。
“警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办公室一尘不染,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檀香的味道。一切都符合一个资深、专业的殡葬业者的形象。
但陈永康注意到他手腕内侧,在白大褂袖口边缘,似乎隐约露出一点深色的痕迹。像是……纹身?
例行询问,沈星河对答如流。提到李哲,他承认对方确实来过一次,咨询过殡葬流程,“说是想提前了解,让自己心境平和些。”他表情略带惋惜,“很年轻,没想到……”
滴水不漏。
然而,技术队另一组人,带着搜查令,已经对殡仪馆的各个区域进行了突击检查。在位于建筑最深处,一个标着“器械储藏室”的独立冷库门前,带队的副队长高鹏停下了脚步。门锁是特制的,比其他的都要高级。
强行打开。
冷气裹挟着白色的寒雾汹涌而出,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雾散些许,视野清晰。冷库中央,并非存放殡仪用品的货架,而是一座透明的、如同大型水晶棺的定制冰柜。
冰柜里,躺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女,穿着洁白的、样式有些过时的蕾丝婚纱,头戴花冠,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她面容栩栩如生,皮肤白皙剔透,脸颊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人工营造的红晕。长发如瀑,乌黑亮泽。她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美丽得如同沉睡的童话公主。
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睡着了。
她的年轻,和李哲,和所有受害者一样,是一种被技术凝固的、毫无生气的假象。她的“安详”,比任何狰狞的死状更令人毛骨悚然。
冰柜旁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精细的器械,注射器、导管、形态各异的手术刀,以及一排排贴着标签的化学药剂瓶。这里不像储藏室,更像一个隐秘的、进行禁忌实验的工坊。
“沈星河!”高鹏厉声喝道,带人冲回办公室。
当沈星河被反扭双臂,戴上手铐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抵抗,反而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表情。他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在寂静的停尸间走廊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是我前任教会我的,”他被押解着走过陈永康身边时,侧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清晰而平稳,“靠爱拯救一个人,太天真了。”
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陈永康脑海中的锁孔。日记里的“他”,就是他!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在沈星河脸上,他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坦然。他承认了所有罪行,李哲,以及之前的三起。描述过程时,他用词精准、冷静,如同在陈述一项严谨的科学流程。
“我是在帮他们。”他说,“他们被思念折磨,迅速衰老,灵魂困在过去的牢笼里。我让他们解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华。这难道不是慈悲?”
“那你冰柜里的那个女孩呢?”陈永康强压着怒火,“她也是你‘帮助’的对象?”
沈星河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一种深不见底的温柔和痛苦交织其中。“她不一样,”他轻声说,“她是我的起点。是我的……救赎。”
“她是谁?”
“林晚。我的初恋。二十年前,她死于一场意外。”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极其珍贵的东西,“我们本来要结婚了。”
“所以,你就用你那些‘慈悲’的手段,把她保存在冰柜里二十年?”陈永康感到一阵反胃。
沈星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喃喃低语,如同念诵咒语:“爱不会使人衰老,思念才会……你们不懂,看着所爱之人在记忆中一点点模糊、褪色,那比死亡更残忍。我要留住她,永远留住她最美的样子。”
例行体检是逮捕后的必要程序。在拘留所的医疗室里,当沈星河按要求脱下上衣时,站在一旁的陈永康瞳孔骤然收缩。
沈星河的手臂,从手腕开始,向上延伸,直至肩头,乃至躯干,布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针孔。这些针孔并非杂乱无章,而是被某种偏执的意图控制着,巧妙地排列、组合,构成了一系列清晰可辨的字符,反复刺刻、覆盖,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浮雕——
林晚。林晚。林晚。
同一个名字,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深入血肉。有些痕迹看起来很旧,颜色发暗沉入肌理,有些则明显是新的,还带着红肿。这不是一时的自残,这是长达二十年的、持续不断的仪式,是用肉体的痛苦来对抗思念的洪流,或者说,是用痛苦来喂养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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