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很大,她头也不回地走进海里。
五年了,我依然每天把她的药盒放在餐桌上。
直到梅雨季的第三天,药盒底下压着一张陌生字条:
『你放错了,我吃的是蓝色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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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下的时候,陈默正把那个白色的小药盒,端端正正放在餐桌靠窗的老位置。
动作熟练,带着五年零三个月积攒下来的僵硬惯性。窗玻璃外,天光被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压着,一丝不透。最初的雨点砸下来,带着重量,啪嗒,啪嗒,像是敲在心上,闷而疼。很快,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幕,哗哗地冲刷着世界。又是这种天气。每到这种天气,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就像被无形的手攥紧,然后浸入湿透的云里,沉甸甸的,汲取着无尽的潮气,随之缓慢地膨胀、下坠。
他的心浸湿了云。
视线穿过雨幕,投向外面那片灰蒙蒙的海。风起了,卷着雨丝斜扫过来,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泪痕。他常常觉得,自己的魂魄的一部分,早在五年前那个同样的雨天,就随着林晚一同飘散了。随着那决绝的风,离开了这具仍在呼吸的躯壳,无所依凭。
又坠入海底。
抹不掉的旧回忆,不需要任何提醒,在这种天气里自动鲜活,带着咸涩的海水味和药片的微苦,时刻碾压过来。那些伤心的场景,一帧一帧,慢镜头般回放。他只能沉默地站着,压抑着所有翻腾的情绪,像海岸边一块被岁月冲刷得棱角模糊的礁石。
电话是在下午雨势稍歇的间隙响起的,尖锐的铃声撕裂了满室的沉寂。是母亲。絮絮叨叨的关怀,中心思想明确——希望他回去,离开这个“伤心地”,开始新生活。他握着听筒,喉咙发紧,最终只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妈,我没事……真的。这里……挺好。”
挂断电话,空虚感更重。他踱到窗前。海在雨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暴躁,灰蓝色的浪头翻涌,一次次扑上沙滩,又一次次颓然退下,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就像他的生活。
第二天,雨依旧断断续续。他去了那片沙滩,林晚消失的地方。五年了,这里的沙子似乎都比别处更冷。潮水带来一些零碎的垃圾,枯枝、塑料瓶、看不出原貌的泡沫块。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脚下踢到一个硬物。
半埋在湿沙里的,是一个小玻璃瓶。巴掌大小,瓶口用软木塞紧紧封着,瓶身沾着泥沙和附着的水生物,看起来在海水里浸泡了不短的时间。他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用袖子擦掉污渍,隐约看到瓶子里似乎卷着什么。
带回那个清冷得只有海浪声作伴的家,他坐在餐桌前,对着灯光,小心地拔开了木塞。瓶壁内侧凝着细小的水珠,一股微咸的海水腥气混合着陈旧的纸张味道散了出来。他用镊子,极其轻柔地夹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卷用细牛皮筋捆着的纸。
纸页泛黄,边缘被水浸蚀得有些模糊,触手是一种脆弱的潮润。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开启一个禁忌,慢慢展开了它。
是一幅铅笔素描。线条流畅,带着一种他从未在林晚画作里感受过的、近乎狂野的生命力。画的是海底,却并非死寂。奇异的光线从上方透下,照亮了摇曳的水草和斑斓的珊瑚丛。画面的中心,是一个侧影,模糊,几乎要与那些深海植物融为一体,分辨不出男女,但那姿态,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舞蹈。一种绝望与自由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的舞蹈。
画的右下角,用花体英文写着一行小字:“The Sirens Last Song”。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一个变形的字母“Z”,又像一道扭曲的闪电。
没有署名。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画风,这主题,与林晚留下的那些温柔恬静的风景画截然不同。林晚的画笔下,是阳光、花园、宁静的街道,从没有过如此黑暗、充满张力,甚至带着点不详意味的表达。
这不是林晚的画。
那会是谁?
这个瓶子,在海水里漂泊了多久?又是从哪里来的?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那片沙滩,被他拾起?
“The Sirens Last Song”……塞壬的最后一曲。诱惑水手走向毁灭的海妖。他盯着那个模糊的侧影,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画里的人,是在模仿塞壬,还是……本身就是塞壬的猎物?
他把画摊平在餐桌上,就在那个白色药盒旁边。空了的玻璃瓶立在画旁,像一个小小的纪念碑。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敲打声密集起来。他的世界,原本只剩下灰白两色,此刻,却被这幅来自深海的、带着不祥美感的画,强行注入了一抹诡异而浓烈的异色。
接下来的几天,梅雨季的湿漉粘腻发挥到极致。陈默的生活轨迹依旧简单,家,海边,偶尔去一趟镇上的小超市。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那幅画和那个空瓶子,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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