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诉我,只要在雨中凝视路灯,
就能看见星辰凝聚的奇迹;
十年后我终于站在暴雨如注的街头,
却发现所谓奇迹不过是视网膜病变的错觉;
当年许诺一起看星辰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直到一双温暖的手突然握住我:
“这次能不能换你教我,怎样不再害怕黑夜更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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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喧嚣,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城市浸泡在水汽里,霓虹灯牌晕开一片片模糊的光团,红的、绿的、黄的,在水淋淋的沥青路面上流淌,像打翻了的调色盘。陈默站在人行道边缘,雨水顺着他的发梢、鼻尖、下颌线不断滴落,外套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寒意钻心。
他面前是一盏老旧的路灯,灯罩锈迹斑斑,光线昏黄,努力穿透密集的雨帘,在下方圈出一小团朦胧的光晕。雨滴前仆后继地撞入那片光里,被染上一点徒劳的暖色,然后摔碎在黑暗中。
十年了。
他几乎能听见那个少年清亮又带着点故作神秘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时光雨幕:“陈默,陈默!告诉你个秘密,不许笑!你试试,就站在这路灯下面,抬头,盯着光看,特别特别专注地看,等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就能看见星星!”
“骗鬼呢你?”记忆里的自己,声音青涩,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却又忍不住顺着他的话,仰起了头。那个年纪,对什么荒诞不经的事都存着一丝“万一是真的呢”的侥幸。
“真的!不骗你!是雨里的星辰!跟天上的不一样,是……是凝聚起来的,特别亮,特别多,就好像……把整个银河都搬下来了一样!”少年的语气急切,唯恐他不信,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雨水打湿了他额前软软的头发,眼睛亮得惊人,倒真像是盛下了整条星河。
那是只属于夏晓的奇思妙想,荒诞,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浪漫蛊惑力。
后来呢?后来他们是不是像两个傻子一样,并排站在那盏路灯下,仰着头,任由雨水浇得透湿,直到被忍无可忍的家长拎回家?好像是的。那个夏天,似乎总是湿漉漉的,带着雨水的微腥和少年人身上汗水的味道。
陈默缓缓抬起头,冰凉的雨水立刻砸进他的眼眶,刺得他眯起了眼。他固执地睁着,凝视着那团昏黄的光源。
水光扭曲了一切。光线涣散、重叠,拉伸出诡异的光斑和晕影。世界在他眼前剧烈地晃动、模糊,只剩下那片被雨水搅乱的昏黄,像一个拙劣的、即将溶解的梦境。
哪里有什么星辰。
他眨了眨眼,雨水顺着睫毛流下,视线更加混沌。他努力地聚焦,试图从那一片晃动的光晕里分辨出任何一点类似星辰的、稳定闪烁的迹象。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视网膜被强光和冰冷雨水反复刺激后,产生的生理性错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疯狂跳跃、明灭,扭曲变形,那不是星辰,那是视神经在抗议,在发出疲惫又混乱的信号。
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公司的体检报告。散光,视疲劳,还有医生轻描淡写指出的那句:“视网膜对强光刺激敏感度异常,建议避免长时间直视点状强光源,尤其在恶劣天气条件下,可能引发视幻觉……”
视幻觉。
原来如此。
原来十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那个被他小心翼翼珍藏了十年、视若珍宝的“奇迹”,那个支撑他走过无数个沉闷枯燥日夜的绚丽憧憬,其真相,不过是一场视觉系统的故障,一次生理性的错觉。
他甚至还记得,那天之后,他缠着父母买了一台入门级的天文望远镜,对着城市灰红色的夜空徒劳地寻找星座,结果只看到一团团模糊的光雾。夏晓笑了他好久,说他是笨蛋,“路灯下的星辰”是独一无二的,天上的星星怎么比得了。
他当时真的信了。
憧憬……原来早就熄灭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那个夏天结束、夏晓如同水滴蒸发一样从他生活里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熄灭了。只是他不肯承认,固执地用一个虚假的奇迹骗了自己十年。
雨更大了,哗啦啦的声响充斥了整个宇宙。街道空旷,偶尔有车辆驶过,轮胎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唰唰声,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毫不停留地消失在雨幕深处。
世界只剩下他,和这盏制造幻觉的路灯。
还有那个早就消失不见的人。
夏晓。那个名字像一枚细针,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扎了一下,细密的疼蔓延开来。他怎么就消失得那么彻底?一个招呼不打,一场告别没有,像是被这场下了十年的雨彻底冲刷干净,没留下一点痕迹。他找过,最初那几年,疯了一样地问遍所有可能认识他的人,得到的都是茫然地摇头。后来,也就渐渐不找了。
也许他去了某个不下雨的城市,那里夜空晴朗,能看见真正的、璀璨的星河。他大概早就忘了这盏路灯,忘了那个荒诞的预言,忘了……还有一个被他骗得团团转的傻子,在雨里固执地等着看星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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