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交离职申请那天,我意外收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写来的信。
「25岁的周挽晴,你成为摄影师了吗?」
墨迹被泪水晕开,落款处还画了个幼稚的笑脸。
当时为逃离小城拼命刷题,现在却在CBD高楼里日夜加班。
我攥着信纸冲向地下暗房,洗出偷拍于办公桌下的胶片——
百叶窗缝隙的光、同事藏起的婚戒、还有凌晨三点的咖啡渍。
原来我早已用镜头刻下了所有变质的梦想。
显示器突然弹出暴雨预警,我却抓起相机冲向楼梯间。
不必等天晴,我要在暴雨中拍下第一张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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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敲下最后一个句点,周挽晴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片刻,重重按下。
屏幕上的邮件发送进度条倏然窜满,然后弹出提示:“发送成功”。
结束了。一封邮件,三百余字,为她两千多个日夜在这个CBD玻璃盒子里的生活画上了句号。没有想象中如释重负的喘息,也没有悲壮,胸腔里只有一种被彻底淘空后的木然,像台风过境后一片狼藉的死寂。她靠在工学椅背上,听着办公室里永不停歇的低频噪音——键盘噼啪、鼠标轻磕、中央空调的嗡鸣,还有某种无形的、催促人不断向前的鼓点,这一切曾构成她生活的全部律动,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她开始默默收拾东西,动作迟缓。笔筒里几支干涸的签字笔,抽屉里备用的胃药和眼药水,一本写满会议纪要却再无翻看可能的笔记本。东西不多,一个纸箱甚至没装满。同事们的头埋在格子间隔板之后,偶尔投来一瞥,也迅速移开,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避讳。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停顿一秒。
抱起纸箱,走向电梯口,感觉像褪下一层沉重却早已长进肉里的壳。电梯金属门光可鉴人,映出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套裙、妆容疲惫的影子。她移开视线。
楼下的信箱塞满了各种广告传单和无人领取的信件,她平时从不查看,今日却鬼使神差地停步,腾出一只手,胡乱将那些印刷品掏出来,准备一并扔进垃圾桶。
一个泛黄的、边角磨损的牛皮纸信封混在其中,飘然落地。
没有寄件人地址。收件人栏,是用蓝色钢笔水写就的、略显稚嫩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的字迹:“致 二十五岁的 周挽晴 亲启”。落款处,只有一个日期,是十年前。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紧。
她几乎是踉跄着抱着纸箱冲到了大厦一角的休息区,纸箱搁在脚边,她捏着那封信,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指甲划开信封的封口,有点钝,里面是一张同样泛黄的信纸。
展开。
「嘿!二十五岁的周挽晴:
展信佳!
我是十五岁的你呀!刚从五三题库里爬出来,偷偷写的这封信!我们这里的桂花好香,从窗户飘进来,做题好像也没那么苦了。你呢?你那里的天气好吗?
最最最重要的是——你成为摄影师了吗?就是那种,扛着很酷的相机,拍下雨天路边的小水洼映出的彩虹,拍下深夜路灯下飘落的雪花,拍下世界上所有微不足道却又闪闪发光的瞬间的摄影师!你去了很多地方吗?你的照片,有没有让很多人看见?
一定是的吧!我说过要逃出去的,要走到很大很大的世界里的!你可不能输给我哦!
加油!!!
—— 十五岁的小晴」
墨迹在“摄影师”三个字上有轻微的晕开,似乎是写的时候滴上了水珠,或许是汗水,或许是那时咬着笔头绞尽脑汁时的激动泪水。信纸最下方,用蓝色的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信纸上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指尖,烫着她的眼眶。视线迅速模糊,一滴滚烫的水珠毫无预兆地砸落,正中那个稚嫩的笑脸,蓝色的墨迹瞬间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蓝黑色。
摄影师?
她低头看着自己。裁剪利落却束缚身体的西装套裙,为了通勤方便而从未穿过的高跟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从未沾染过相机快门按钮上那点令人心悸的油润。她的世界只剩下Excel表格里的经纬、PPT上的配色方案、无穷尽的KPI和加班深夜里外卖盒子的味道。
那个说着要“逃出去”、要走到“很大很大世界”里的少女,被她弄丢了。她只是从一个小点的格子间,逃进了一个更豪华、更冰冷、更高速运转的玻璃格子间。
她攥紧了那封信,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胸膛里那股木然被一种尖锐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酸楚刺破。她猛地站起身,纸箱都忘了拿,只抓着那封信,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冲向大厦B2层——那里有一个早已被公司遗忘的角落,一间废弃的物资仓库,曾经短暂充当过公司宣传部的临时暗房。
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灰尘在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定影液和霉味混合的奇特气息。暗红的安全灯昏暗如同幻觉,照亮空气中纷扬的尘糜。她摸索着找到电源开关,一盏黯淡的红灯亮起,像一只疲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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