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个雨夜,我的头顶总飘着同一片积雨云。
仪器显示它由纯水构成,可暴雨中分明有咸涩的味道。
每当情绪崩溃,它便膨胀成灰暗巨兽笼罩整座城市。
科学家们说这是气象奇观,只有我知道——
这是妻子临终前未能落下的那滴泪。
它追着我飘过三大洋,直到今天坠入马里亚纳海沟。
我潜入万米深渊,在珊瑚丛中看见她凝固的笑靥。
“别哭,”海底传来她的呢喃,“你每落一滴泪,我就更重一分。”
当我浮上海面,新的云团正在掌心凝聚。
---
七百三十天,方哲的日历上,被这个数字刻下了深深的凹痕。七百三十场雨,七百三十个湿透的黄昏。分秒不差,下午五点一刻,窗外光线的消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灰暗沉沉地压了下来。紧接着,那熟悉到令人心脏麻痹的声响便敲击着玻璃——沙沙沙,沙沙沙,是雨。不是那种狂暴的、倾泻的暴雨,而是连绵不绝、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耐心的细雨,像无数冰冷的针,扎进城市的每一个毛孔,也扎进方哲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
他僵立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手里那份关于太平洋厄尔尼诺现象加剧的季度报告,纸张边缘被无意识攥得起了毛边。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细密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湿漉漉的光海,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的视野。七百三十天。这个数字像冰冷的铅块沉在胃底。林晚,他的晚晚,已经离开他七百三十天了。
指尖的刺痛传来,方哲才惊觉自己几乎要把那份报告捏碎。他强迫自己松开手,纸张无声地飘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头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哽塞,转过身,走向窗边那架昂贵而精密的激光云高仪。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手生凉。他需要数据,需要那些客观的、毫无感情的数字,需要它们像锚一样,将他从这即将失控的情感漩涡边缘拽回来。
操作流程早已刻入骨髓。开机,校准,镜头无声地抬升,穿透厚厚的雨幕,精准地刺向那片如影随形、悬在他头顶七百三十个日夜的积雨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数据流开始滚动,温度、密度、粒子谱……一行行,一列列,冰冷而清晰。方哲的目光死死锁在最后一行:H?O纯度:99.997%。
纯水。仪器冷酷地宣判。
方哲的嘴角猛地抽动了一下,几乎要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纯水?他猛地推开窗锁,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裹挟着密集的雨点瞬间扑了他满脸。他不管不顾,仰起头,张大嘴,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入口中。
咸的。那咸涩的味道霸道地侵占了整个口腔,沿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直抵心口。带着海水的腥咸,带着某种陈旧的、挥之不去的苦涩。这绝不是仪器上那串完美数字所代表的“纯水”。这是眼泪的味道。是他七百三十个夜晚独自吞咽的绝望,是林晚最后时刻,那双盛满了依恋与无尽遗憾的眼睛里,最终未能落下的那一滴泪。
巨大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疼痛同时攫住了他。方哲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仪器外壳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他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被撕裂的枯叶。七百三十天的堤坝,在这一刻被仪器冰冷的“纯水”结论和舌尖真实的咸涩彻底冲垮。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办公室里的灯管似乎感应到了他崩溃的情绪,发出滋滋的低鸣,光线开始疯狂地明灭闪烁。窗外,那片悬浮的积雨云骤然翻涌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灰白色的云体内部瞬间沸腾,疯狂地膨胀、扭曲、拉扯,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重、污浊,从铅灰迅速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充满压迫感的墨黑!
它不再只是悬在方哲头顶。它在生长,在咆哮,像一个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满怀怨恨的灰暗巨兽!庞大的云体边缘急速地吞噬着周围的天空,遮天蔽日。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这片暴怒的云层已经膨胀到不可思议的规模,沉沉地笼罩了整座城市!办公室的落地窗瞬间被一片纯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吞没。真正的、狂暴的暴雨终于降临!
不再是温吞的细雨,而是天河倒灌般的倾泻!拳头大的雨点裹挟着风雷之怒,狂暴地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而恐怖的砰砰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这脆弱的屏障彻底击碎!整个城市瞬间沉入一片水世界末日般的轰鸣之中。办公室外传来同事们惊恐的尖叫和奔跑的杂乱脚步声。
方哲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背靠着冰冷的仪器,仰着头,透过那被狂暴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玻璃,死死盯着那片笼罩一切的、属于他的绝望之云。在墨汁般翻滚的云团最深处,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核心,他看到了!一道极其微弱、极其模糊的、属于女性的轮廓,正缓缓浮现、凝聚。那熟悉到令他心碎的眉眼……是林晚!是他的晚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