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那场百年一遇的大洪水里,我弄丢了我的爱人。
>七年来,我成为一名海洋考古学者,潜入世界各地沉船寻找他的痕迹。
>他们说沉船里只有朽木与骸骨,可我在锈蚀的舱门后,总听见他哼着那首潮湿的歌。
>“别找了,”队长指着仪表盘警告,“你的心压值快冲破临界点了。”
>当我在新发现的19世纪商船残骸里,摸到那只刻着我们名字的怀表时——
>深海突然传来熟悉的哼唱,氧气面罩结满了温暖的雨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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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在威尼斯的上空倾泻而下,仿佛天空本身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水,不再是温柔的亚得里亚海潮汐,而是愤怒的、席卷一切的洪流。它咆哮着涌入迷宫般的窄巷,瞬间淹没了圣马可广场那些精美绝伦的马赛克地面。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咖啡馆的椅子、断裂的贡多拉船桨、破碎的玻璃杯,还有人们惊恐的呼喊,被淹没在更加宏大的、无情的雨声和水流声中。
我在齐腰深的冰冷洪水里跋涉,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整个世界的绝望。水流的力量凶狠地撞击着我的腿,推搡着我,试图把我拽倒,卷入更深更暗的漩涡。我的眼睛被雨水和泪水模糊得几乎睁不开,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奋力逆流而上的身影——林深的背影。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防水外套,背对着我,正用尽全力推开前方漂浮过来的一个巨大木箱。他的手臂肌肉绷紧,每一次发力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离我只有几步远,但那几步,在狂暴的水流和漂浮的障碍物面前,却仿佛隔着整片愤怒的海洋。
“林深!”我的声音撕裂在风雨里,瞬间就被吞噬,微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等等我!”
他似乎没有听见。又或者,他听见了,但不敢回头,不敢停顿哪怕一秒。水流越来越急,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冰冷刺骨的水已经漫到了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水压和窒息般的恐惧。广场边缘那些平日优雅矗立的建筑,此刻如同沉默的巨兽,投下阴郁的轮廓,窗洞里透出零星摇曳的烛光,像溺亡者最后的眼睛。
他奋力拨开又一块漂浮的广告牌,侧身挤过一条稍微开阔的水道,眼看就要拐进一条相对熟悉的巷子。那是通往稍高地势的方向!
一丝渺茫的希望刚刚燃起,就被眼前骤然加剧的混乱彻底掐灭。上游汹涌而来的水流裹挟着更多的杂物——一张巨大的、沉重的木桌,像失控的攻城锤,被浑浊的洪水推着,翻滚着,直直地朝着林深刚刚拐入的巷口撞去!
“小心——!”我拼尽全身力气尖叫,肺部灼痛。
我的声音被巨大的撞击声和木头碎裂的轰响彻底淹没。木桌狠狠地砸在巷口两栋石砌建筑的转角上,瞬间解体成无数狰狞的碎片。浑浊的水面被激起数米高的浪墙,夹杂着破碎的木屑、石块和不知名的杂物,如同一场水下的爆炸。
浪头劈头盖脸地砸向我,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猛地向后踉跄,咸涩肮脏的洪水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我呛咳着,挣扎着,徒劳地在翻涌的水花中试图稳住身体。视线一片模糊,耳朵里只有洪水狂暴的轰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巨响。
几秒钟,也许只有几秒。当我终于勉强抹开糊在脸上的污水和头发,重新睁开眼睛,死死盯住巷口时——
那里只有翻滚的、打着漩涡的浑浊水流。漂浮着更多从撞击点散落的、刺眼的碎木片。
林深的身影。
消失了。
像被那堵浑浊的水墙一口吞下,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
“林深——!”我撕心裂肺地喊着,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又呛又涩。我挣扎着浮出水面,疯狂地划水,扑向那堆漂浮的碎木。双手在冰冷刺骨的水里胡乱地摸索、抓挠,指尖触碰到尖锐的木刺,划破皮肤也浑然不觉。
“你在哪儿?回答我!林深——!”我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在风雨中微弱得如同濒死的鸟鸣。
回应我的,只有威尼斯上空永无止境的、狂暴的雨声,以及洪水无情的、吞噬一切的呜咽。圣马可广场的洪水,像一面巨大而污浊的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破碎的天空,也倒映着我那张被绝望彻底浸透的脸。我的爱人,连同他哼唱过的所有温暖旋律,一起沉入了这片冰冷浑浊的深渊。
没有告别,没有遗言。只有那个奋力向前、最终被洪流抹去的蓝色背影,烙印在我视网膜上,成为往后七年每一个潮湿梦境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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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像一条被海水反复冲刷、浸泡得褪色发白的绳索,漫长而沉重地拖曳在身后。它没有愈合那道名为“威尼斯”的伤口,只是将它包裹、压实,沉入意识的最底层,变成一种无声的、持续的钝痛,一种驱动我不断下潜的引擎。
“探索者号”海洋调查船像一片小小的树叶,漂浮在北大西洋墨蓝色的巨大胸膛上。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触碰到涌动的海面,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冰冷咸腥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力道,穿透我身上厚重的保暖工作服,直往骨头缝里钻。甲板上,巨大的A型吊架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正缓缓将“深渊漫步者”深潜器从后甲板放下。那涂装成橙白两色的流线型钢铁身躯,在灰暗的天幕和深色的海水映衬下,显得渺小而脆弱,却是我唯一通往深渊的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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