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提高声音,对着窗户缝隙,“你的土豆?”
缝隙外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细细的、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传进来,像风中飘摇的蛛丝:“妈妈说…新来的姐姐…可能…没吃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积攒着勇气,“我叫小雨。”
小雨。名字倒是干净。我捏起一块烤土豆,焦糊的地方有些发苦,里面却软糯温热。胃里空荡荡的,这简陋的食物竟勾起了强烈的食欲。我默默啃着土豆,目光落在那条依旧僵硬的伤腿上。窗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固执地停留着,像黑暗里唯一的光点。
日子像生了锈的车轮,在苍山镇沉重而滞涩的空气里缓慢滚动。我那条该死的腿,像灌满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深处顽固的酸胀和钝痛,提醒着我那场惨烈的坠落,提醒着那曾经属于我的、风驰电掣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医生含糊其辞的“需要时间”、“可能恢复部分功能”,都成了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彻底落下的钝刀。
小屋简陋得像个勉强遮风避雨的壳。我大部分时间都耗在里面,对着那扇糊着纸板的破窗发呆,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一点点爬上墙壁,又一点点褪去。偶尔,我会拖着那条笨重的腿,在屋后一小块相对平整的荒地上,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复健动作。拉伸,屈伸,每一次试图弯曲膝盖,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骨头缝里乱扎,冷汗瞬间就能浸透单薄的衣衫。疼痛是粘稠的沼泽,拖拽着意志,每一次下压,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溢出的、极力压抑的闷哼。汗水砸在干燥的黄土上,洇开深色的斑点,又迅速被灰尘覆盖。
那点微弱的复健之火,常常被更深的灰烬掩埋。剧烈的疼痛袭来时,我会猛地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勒紧喉咙。我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土墙上,粗糙的砂石磨破了指关节,渗出血丝,混着汗水滴落。为什么?凭什么?!
血珠落在脚下干裂的土地上,洇开一点暗红。就在那一瞬间,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从脚底传来。我下意识低头。
血滴落下的地方,几株极其纤细、仿佛营养不良的绿芽,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近乎诡异的速度,颤巍巍地从干燥板结的黄土缝隙中顶了出来!它们细弱得如同新生婴儿的毛发,在满是尘埃的空气中微微颤抖,嫩绿的色泽是这片死气沉沉的灰色大地上唯一刺眼的存在。
我猛地僵住,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停滞了。是幻觉?是疼痛导致的错觉?我死死盯着那几株微不足道的绿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我用力眨了眨眼,甚至抬手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尖锐的痛感如此真实。再看去,那几点新绿依旧固执地立在那里,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生命力,嘲笑着这片土地的荒芜和我的认知。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悚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狂喜,猛地窜上脊椎。
“咳…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粘稠感,猛地撕破了小屋外的寂静。那声音太过熟悉,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又被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
是小雨。
我猛地从地上撑起身,拖着伤腿,踉跄着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门边不远处的泥地上,像一只被雨淋透的小麻雀。小雨背对着我,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痛苦地弓起、颤抖。她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间,赫然渗出刺目的鲜红!那抹猩红落在她灰扑扑的衣襟上,也狠狠刺痛了我的眼睛。
“小雨!”我失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她听到我的声音,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慌乱地想把手藏到身后,沾血的指头在衣襟上徒劳地蹭着,留下更深的污迹。她扭过头,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惊心动魄的红痕。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惊恐、痛苦,还有一丝难堪的羞怯,仿佛做错了天大的事。
“没…没事的,姐姐…”她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容,声音却气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咳喘后的破碎,“就是…就是呛了一下风…” 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打断了她的话,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
我几步冲到她面前,顾不上腿上传来的尖锐抗议,蹲下身,一把抓住她瘦骨嶙峋、冰冷的小手腕。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叫没事?!”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怒火。那刺目的血,那无助的颤抖,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连日来积压的绝望、自身的痛苦,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小小的、濒临枯萎的生命猛烈地冲击、点燃!一股灼热的气流直冲头顶,烧得我眼眶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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