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海洋研究所最奇怪的研究员:怕水却研究海洋生物,患得患失不敢与人交流。
新来的同事林汐像颗闯入深海的太阳,让我忍不住用《人类观察日志》记录她。
“陈默,你为什么总在看我?”她突然发问时,我手里的笔记本差点掉进鲨鱼池。
当听说她即将调往南极科考站,我连夜写了78页的挽留信。
信还没送出,却看见她失足跌入灌满海水的实验池。
在所有人惊呼中,恐水二十年的我纵身跃入冰冷池水。
“别变成蝴蝶飞走……”我抱着湿透的她喃喃自语。
她睫毛颤动:“那本写满我名字的日志,能念给我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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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固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洁净感,顽固地渗入研究所每一个角落的缝隙里,也钻进我的鼻腔深处。这味道本该让人安心,可在我这里,却常常和另一种更深沉的恐惧纠缠在一起,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勒得我呼吸发紧——水。
海洋研究所。蓝洞研究所。多矛盾的名字,多讽刺的标签就贴在我陈默身上。一个连浴缸放满水都会心跳过速、指尖发麻的人,偏偏是个海洋生物研究员。每天面对那些巨大的水族箱,看人造海浪在玻璃后面翻滚,听循环过滤系统永不停歇的哗哗声,都像一场漫长而无声的酷刑。我的研究对象是那些奇妙的海洋生物,可隔着厚厚的强化玻璃,它们斑斓的鳞片、优雅的游姿,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幻影,遥远得触不可及,又近得令人窒息。我熟悉它们的每一个物种、每一种习性,能如数家珍地背出它们的拉丁学名和生态位,唯独那份理应存在的、对它们栖息环境的亲近感,被二十年前那场冰冷刺骨的海水彻底淹没、冻结,只余下深入骨髓的畏惧。
我的办公室在走廊最深处,一个避开了主要水族箱视线的角落。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的电脑。窗户开得很高,透进来的光线总是吝啬而模糊,大部分时候,这里安静得像沉船的内部,只有仪器运行时低微的嗡鸣和我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我习惯性地蜷缩在这片人造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远离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我恐惧根源的液体。
直到那天,走廊里响起一串陌生的、带着点跳跃感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维持了很久的、几乎凝固的寂静。
门没关严,被一只裹在实验室白大褂里的手轻轻推开。光线随之涌入,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你好?打扰了,我是新来的林汐,分在浮游生物组。组长说我的临时工位先安排在这里?”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种毫无城府的坦率,像初春解冻时溪流撞击冰棱的脆响,瞬间穿透了房间里积年的沉闷。我猛地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片光里。她站在门口,白大褂略显宽大,却掩不住身上那股蓬勃的生气。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琥珀色,此刻正坦荡地、带着一丝探寻的笑意望过来。她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个松散的髻,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说话微微晃动。阳光正好从她身后走廊的高窗斜射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像一颗骤然闯入这深海研究所的、滚烫的小太阳,毫无预兆地灼痛了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
“呃…嗯。那边。”我喉咙发紧,勉强挤出两个音节,手指僵硬地指向角落里另一张蒙了层薄灰的空桌子。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谢谢!”她毫不介意我的局促,笑容明亮地绽开,径直走向那张桌子。动作麻利地放下背包,拉开椅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几乎凝固的姿态,自顾自地开始整理东西,嘴里还哼着一小段不成调的旋律,轻快得像林间鸟鸣。
那旋律钻进我的耳朵,却在我心里搅起一片混乱的海浪。一种陌生的、被强光照亮的眩晕感攫住了我。几乎是本能地,我的手伸向办公桌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冰冷的金属钥匙插进去,轻微一拧,锁舌弹开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指尖触到了里面唯一的东西——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深沉的墨蓝色,没有任何花纹,沉甸甸的,像一块浓缩的深海矿石。
这是我的堡垒,我的秘密花园,也是我扭曲灵魂的唯一出口——《人类观察日志》。里面记录的不是海洋生物,而是这个研究所里形形色色的“人”。王工走路时习惯先迈左脚,李姐喝咖啡永远要加三块半糖,张主任紧张时会不自觉地摸三下鼻子……我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精确,记录着这些与我无关的、琐碎的人类行为碎片。只有沉浸在这种冰冷的、旁观者般的解构里,我才能获得片刻扭曲的平静,才能感觉自己暂时安全地游离于人群之外,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水箱里的鱼。
而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迫切地想要为这闯入者开辟一个全新的、独占的篇章。我甚至等不及她离开,也顾不上这行为本身有多么诡异。我猛地拉开抽屉,几乎是粗暴地抽出那本墨蓝色的日志,又飞快地从笔筒里抓出一支最顺手的黑色签字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跳在耳膜上咚咚地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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