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陈默缩在院子角落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唯一能遮住一点阳光的阴影里。他刚被送进来不久,像只受惊过度、对一切充满敌意的小兽。午餐时一个比他高壮的男孩抢走了他碗里唯一的一块肉,他扑上去撕打,结果是被管理员老周拎着耳朵罚站了整个午休。耳朵火辣辣地疼,胃里空得发慌,屈辱和愤怒像毒虫一样啃噬着他。他看着远处空地上追逐打闹的孩子,只觉得他们吵闹得刺耳,阳光也刺眼得令人憎恶。他把自己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手臂,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喂。”
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陈默猛地抬头,撞进一双眼睛里。
那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沉静的湖,本该是明亮的,可里面却笼着一层薄薄的、化不开的雾气,让那沉静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忧郁。她蹲在他面前,小脸有些苍白,几缕柔软的头发被汗黏在额角。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膝盖上蹭着灰。
陈默凶狠地瞪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般的呜咽。
女孩似乎被他的眼神吓到,瑟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去,遮住了大半的眼睛。她没有走开,反而伸出一直攥着的小拳头,在他面前慢慢摊开。
掌心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彩色玻璃糖纸。阳光穿过稀疏的槐树叶,恰好落在糖纸上,折射出细碎、跳跃的、彩虹般的光点,有些晃眼。
“给你。”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那种挥之不去的忧郁,“别生气了。这个……会发光,很好看。”
陈默的凶狠僵在脸上。他看着那糖纸,又看看女孩低垂的眼睛里那片朦胧的忧郁。那彩虹般的光点跳跃着,落在他满是敌意的世界里,带来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暖意。他迟疑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糖纸冰凉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糖纸上残留着一点甜腻的香气,很淡。
“我叫林小雨。”女孩小声说,抬起头,那层忧郁的雾气似乎被糖纸的光驱散了一点点,露出下面清澈的底色。
陈默没说话,只是低头,笨拙地用手指抚平糖纸上的褶皱。阳光透过糖纸,在他脏兮兮的手背上投下一小块温暖的、不断变幻的彩色光斑。
“你看,”林小雨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她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捏住糖纸的两端,开始极其耐心地折叠、翻转。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小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慢慢地,一张平平无奇的糖纸,在她手中变成了一个立体的、小小的“门洞”。拱形的门框,甚至还有一点点凸起的门楣轮廓。
“这是什么?”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林小雨把那个小小的糖纸“门洞”放在陈默摊开的手掌上。阳光穿过它,在他掌心投下一个同样小小的、明亮的、拱形的光斑。她看着那个光斑,那双大眼睛里,忧郁似乎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微弱的光亮。
“这是门,”她小声地、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宣布一个伟大的秘密,又像是在祈祷,“通到幸福地方的门。”
陈默看着掌心那个小小的、彩色的光之门,又抬起头,看着林小雨眼中那点微弱却执拗的光亮。七岁男孩心头那座被愤怒和委屈筑起的高墙,在那一刻,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阳光,带着彩虹的颜色,第一次真正地照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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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的日子像泡在温水里,缓慢,粘稠,带着一种麻木的暖意。陈默和林小雨成了形影不离的影子。他们分享着福利院里一切微小的、转瞬即逝的“好东西”:一块硬得硌牙但甜丝丝的冰糖;一本缺页少角的图画书里最精彩的那几页;管理员老周心情好时偷偷塞给他们的两颗快要融化的大白兔奶糖;以及,林小雨口袋里源源不断的、各式各样的彩色玻璃糖纸。
林小雨收集糖纸的癖好近乎痴迷。她像个小小的拾荒者,目光敏锐地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任何一点闪亮的彩色碎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甚至会用自己省下来的半块馒头,去和那些偶尔能吃到糖果的孩子交换一张她喜欢的糖纸。她的宝贝都藏在一个旧饼干铁盒里,盒子就塞在他们俩共享的那个狭窄储物柜的最深处。
每当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时,就是林小雨的“造门”时间。她会小心翼翼地打开她的饼干盒,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让陈默挑选一张。然后,她就坐在他旁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那双常常带着雾气的眼睛,全神贯注地折叠。她手指翻飞,动作日渐娴熟,一张张普通的糖纸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魔法,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精致的、闪烁着梦幻光泽的“门洞”。
“这个红色的,像不像故事书里国王宫殿的大门?”她举起一个用大红色糖纸折成的门洞,对着阳光,红色的光芒映在她脸上,让她苍白的脸颊透出一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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