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只觉心跳如擂鼓,撞击着湿透的胸腔。方才在雨幕中奔逃的狼狈,此刻在这双空洞的眼睛前,竟显得如此赤裸而无所遁形。她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怀里的蓝布包袱,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我……”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带着雨水的微颤和奔跑后的喘息,“雨太大……进来……躲躲雨。” 话语笨拙地挤出,带着湿漉漉的窘迫。
年轻男人空洞的眼睛依旧“看”着她站立的方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石像。那沉默持续着,只有棚顶漏下的雨水滴落在角落一只破铁皮桶里,发出“咚……咚……”的单调声响,敲打着凝固的空气。
就在白露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想要转身重新投入冰冷的雨幕时,他微微侧了侧头,仿佛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震动。
“嗯。” 终于,一个极轻的单音从他唇间逸出,像一片羽毛落下,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驱逐的意思,只是缓缓地、摸索着,将膝盖上的小提琴重新架到了瘦削的肩窝下。那动作流畅而熟悉,仿佛练习了千万遍,带着一种与周遭破败格格不入的优雅。他的下颌轻轻抵住腮托,左手修长的手指试探性地按上琴弦,右手握紧了琴弓。
然后,他拉动了琴弓。
一串破碎的音符挣扎着流淌出来。不再是刚才那断断续续、饱受风雨摧残的呜咽,而是……一种尝试。尝试着连贯,尝试着寻找旋律。那声音依旧带着生涩的摩擦感,像砂纸刮过粗糙的木头表面,尖锐地刺入耳膜。每一个音符都像在艰难地爬坡,跌跌撞撞,充满了不和谐的碰撞。曲调怪异,毫无章法,像是在琴弦上胡乱摸索,又像在绝望地复刻某个早已遗忘的片段。
白露僵硬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在冰冷的颈窝,她却浑然不觉。那琴声钻入她的耳朵,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得她头皮发麻,胸口发紧。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混合着对这怪异声响本能的抗拒,让她几乎想捂住耳朵。这根本不是音乐,是折磨!
就在那刺耳的噪音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时,一个极其突兀、清脆的断裂声猛地响起——“嘣”!
声音戛然而止。
白露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只见那男人按在琴弦上的左手食指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所有的动作都凝固了。昏暗中,他微微低头,“看”向琴弦的方向,空洞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茫然。随即,他抬起左手。
那根食指的指尖,一道细小的血痕正在慢慢洇开。一滴深红的血珠,悄然凝聚,然后沉重地坠落,无声地砸在乌棚肮脏潮湿的地面上,瞬间被深色的泥土吞噬,只留下一个更深的印记。
他没有发出任何痛呼,只是用拇指摸索着按住那个小小的伤口,指腹在伤口上轻轻捻了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然后,他摸索着,将小提琴从肩上小心地取下,横放在腿上,开始极其缓慢、专注地摸索琴弦断掉的位置。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滑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与生俱来的熟稔,最终停留在琴头处那个断裂的弦轴旁边。他摸索着从琴盒——一个同样老旧磨损的盒子——里拿出一根备用的琴弦,开始尝试更换。手指灵巧地缠绕、收紧,动作虽慢,却异常稳定准确。
白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那双忙碌的手吸引。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薄薄的茧,是常年与琴弦摩擦留下的印记。那双手在昏暗中移动,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它们本身就懂得琴弦的语言。
“你……拉的是什么?” 鬼使神差地,白露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这问题显得如此突兀,甚至有些冒犯。对一个刚刚拉出那样刺耳声音的人问这个?
男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空洞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琴弦上,仿佛在“凝视”着那个断裂的地方。片刻的沉默后,他薄薄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不知道。” 声音很轻,像风掠过枯草,“忘了。”
忘了?白露愣住了。忘了自己拉的是什么曲子?这回答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和……苍凉。她看着他那双映着微弱光点却毫无焦距的眼睛,看着他那双在琴弦上灵巧移动的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拉琴,或许根本不是为了给谁听。他只是……在寻找什么?或者,只是在确认自己还存在着?
就在这时,男人摸索着,似乎想从腿边的旧琴盒里再找点什么工具。他的手指在琴盒内部边缘小心地探过。忽然,他的指尖似乎碰到了什么,动作极其轻微地一滞。那细微的停顿快得如同错觉,若非白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那双灵巧的手,几乎无法察觉。
紧接着,一张折叠得极小、方方正正的纸片,像是被他不经意间带了出来,悄无声息地从琴盒边缘滑落,正好掉在离白露脚尖不远的一小片稍微干燥些的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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