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洱海的晨雾正被初升的太阳缓缓撕开,碎金般的光斑跳跃在粼粼的水面上,像是无数条小鱼在欢腾。
大麦盘腿坐在听风民宿二楼她那间小小的、永远堆满书和杂物的“创作洞穴”里,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文档标题《逐风者》下面,只有一行孤零零的字:“风,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 光标在句尾固执地闪烁,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她此刻的枯竭。
新书的构思卡在了一个死胡同里。她笔下那个追寻自由、像风一样漂泊无依的女主角“林溪”,在逃离了城市枷锁、踏上辽阔的西南土地后,故事似乎失去了方向。自由之后呢?漂泊的尽头是什么?大麦试图赋予她新的机遇和冲突,却总觉得浮于表面,缺少一种能扎进泥土、生出根须的力量感。她烦躁地抓了抓本就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没能刺激出半分灵感。
合上笔记本,大麦决定下楼透透气,也许换换脑子。民宿前厅已经忙碌起来,娜娜清亮又带着点利落劲儿的声音像清晨的鸟鸣,穿透了前台的背景音乐。
“王先生,您预订的苍山徒步向导已经联系好了,八点半准时在村口老榕树下等您,他姓杨,举着小黄旗。”
“李女士,您要的防蚊喷雾和创可贴我放您房间门口置物篮里了。”
“张阿姨,您放心,您儿子给您寄的特产包裹我查到了,下午就能到,到了我第一时间给您送房间去!”
娜娜站在前台后,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语速快而不乱,一边接着电话,一边手指飞快地在电脑上操作着,同时还能对旁边一位询问租车信息的客人点头示意稍等。
她像一颗高效运转、光芒温润的星球,有条不紊地牵引着周围的需求和情绪。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给她忙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解决完一个客人的问题,抬头看到大麦,立刻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大麦,早啊!今天灵感女神光顾了吗?”
大麦有些局促地摇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娜娜吸引。眼前的娜娜,和以前那个带着都市疏离感、眼神里偶尔会掠过一丝迷茫的姑娘,判若两人。她的蜕变不是轰轰烈烈的,而是像洱海边的芦苇,在风里、在水边,悄然扎下了根,舒展出坚韧而充满生机的枝叶。
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惊天动地,却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稳稳地发着光,温暖着每一个靠近的人。那种扎根后的笃定和由内而外的能量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轻轻触动了卡壳已久的大麦。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闯入了大麦的视野。民宿门口停下一辆风尘仆仆的越野车,下来一对穿着户外冲锋衣、晒得黝黑却精神矍铄的中年夫妻。男人身材高大,头发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女人挽着他的手臂,笑容温婉。他们拖着行李走进来,目光扫过前台,当看到娜娜时,两人同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小娜?你是小娜?!”女人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娜娜的手。
娜娜显然也懵了,仔细辨认着眼前两张风霜雕刻却难掩激动的脸,几秒钟后,她漂亮的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王老师?师母?!天哪!怎么是你们!” 巨大的惊喜让她声音都变了调。
原来,这对夫妇是娜娜大学时最敬重的专业导师王教授和他的夫人!他们退休后一直自驾环游中国,这次是慕名云苗村的风光而来,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多年前的学生!
短暂的震惊和狂喜之后,娜娜迅速调整好情绪,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激动依然在眼底跳跃。她坚持要亲自帮导师办理入住,挑选了最安静、视野最好的房间。办理手续的间隙,王教授看着娜娜熟练地操作电脑、妥帖地安排各项事宜,眼中充满了欣慰和赞赏:“小娜啊,真是女大十八变!当年在课堂上那个安静又有点倔的小姑娘,现在这么干练了!真好,真好!”师母也拉着娜娜的手,细细端详:“瘦了,但精神头真好!眼神都不一样了,亮亮的,有根了!”
“根?”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大麦波澜不惊的心湖,漾开一圈涟漪。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娜娜在恩师面前卸下职业化的笑容,露出那种带着孺慕之情的、有点羞涩又无比真实的快乐;看着她因为被肯定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她自然地帮师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大麦心中翻腾。是感动,是羡慕,还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笔下“林溪”缺的是什么。
林溪像风,追求绝对的自由,抗拒任何形式的束缚。可风,最终要去向何方?娜娜给了她答案,风可以停驻,可以融入,可以在一个地方深深扎根,长出属于自己的脉络和年轮。这种扎根,不是对自由的背叛,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强大和丰盈。它让漂泊的灵魂有了归属感,让散逸的能量凝聚成温暖他人的光芒。娜娜此刻眼中那种“有根”的光芒,那种在平凡岗位上找到价值、被重要的人认可时流露出的真实的幸福感和力量感,正是她的小说女主角所缺失的灵魂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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