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桂婶那张嘴,在云苗村是出了名的“活络”,像上了发条的八音盒,能变着法儿地唱出各种调调。自从晓春离婚后,带着女儿小葫芦在村里安顿下来,阿桂婶那双精明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用她的话说:“晓春啊,一朵花正开得好的时候,哪能就这么孤零零地杵着?得有人浇水,有人看护!”她心里的“浇水人”,这次锁定的目标,却让晓春心里猛地一咯噔—罗泉。
罗泉,不是别人,是她小葫芦的爸爸,是那个曾经同床共枕、后来却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最终签了离婚协议的前夫。离婚后,他离开了原来的城市,辗转听说去了做工程监理,没想到,兜兜转转,竟也落脚在了云苗村,给谢之遥村企的几个改造项目做现场监理。他就住在村尾租的一个小院,离晓春住的地方,不过隔着两条青石板巷子。
这天傍晚,晓春刚把哄睡着的小葫芦轻轻放在床上,院门就被敲响了。阿桂婶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豌豆尖,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晓春啊,累了一天了吧?婶子给你送点新鲜的!”阿桂婶熟门熟路地走进小院,放下篮子,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晓春略显疲惫的脸。
“谢谢阿桂婶,总惦记着我。”晓春感激地笑笑,给阿桂婶倒了杯水。
“谢啥!邻里邻居的,互相照应!”阿桂婶接过水,没喝,顺势就拉着晓春在院子里的竹凳上坐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晓春,婶子跟你说个正事儿。你看你,里里外外一把手,多能干!可这家里啊,总得有个顶梁柱,小葫芦也得有个爹的样儿不是?再说,罗泉那小子,”阿桂婶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现在看着可不一样了!踏实了!在村里干工程,风吹日晒的,人黑了些,可那股子浮躁劲儿没了!到底是小葫芦的亲爹,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你们俩要是能复合,那对孩子多好!破镜重圆,佳话啊!”
晓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笑容僵在脸上:“阿桂婶!您别乱点鸳鸯谱!我跟罗泉早就翻篇了。桥归桥,路归路。” 那些争吵的碎片、冷漠的沉默、签协议时指尖的冰凉,瞬间涌上心头,堵得她难受。
“哎呀!翻什么篇!孩子就是你们之间最大的篇!”阿桂婶拍着大腿,一副过来人的笃定,“人都是会变的!你看他现在,见了小葫芦,那眼神,巴巴的!上次小葫芦在村口摔了一跤,哭得那个凶,罗泉刚好路过,抱着哄了半天,那耐心劲儿,跟你当年刚生孩子时他对你都没这么好过吧?我看啊,他心里有愧,也有念想!”
阿桂婶的话像针,扎在晓春最隐秘的角落。她不是没注意到罗泉看小葫芦时,那刻意掩饰却又藏不住的渴望和小心翼翼。每次他来接小葫芦去他那里过周末(这是离婚协议里她拗不过、也为了孩子勉强同意的),小葫芦扑过去喊“爸爸”时,罗泉脸上那种混合着喜悦和酸楚的神情,都让她心里某个地方微微抽痛。可这能代表什么?代表他们之间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就能一笔勾销吗?
“阿桂婶,这不一样。”晓春试图辩解,声音干涩。
“有啥不一样!”阿桂婶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风风火火地站起来,像完成了一项重大战略部署,“就这么定了!谢总他们民宿改造工程那个验收庆功小聚,明晚在‘洱海谣’!罗泉是监理,肯定去!你也去!就当是村企同事联络感情嘛!名正言顺!衣服我都替你想好了,就穿你上次赶集买的那件水蓝色的新衬衫,衬你!”说完,挎着空篮子,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晓春对着那篮水灵的豌豆尖,心乱如麻,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漉漉、理不清的乱麻。
第二天,晓春像踩在棉花上。给小葫芦扎辫子差点扯疼她,洗米时水放多了煮成了粥。那件水蓝色的衬衫被她从衣柜里翻出来又塞回去,塞回去又拿出来,反反复复。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最终,还是那点对孩子隐秘的期待(或许,或许真的不一样了呢?)和阿桂婶不容置疑的“战略部署”占了上风。她换上了衬衫,甚至用那管尘封的口红,极其生疏地在唇上点了点,又觉得过于刻意,赶紧用纸巾擦掉大半,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淡粉。
踩着点来到“洱海谣”,晓春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远远就看到靠窗第二桌已经坐了人。谢之遥、许红豆正笑着和几个工程队的负责人、设计师说话。罗泉果然在,穿着一件半旧的藏蓝色冲锋衣(沾着点洗不掉的灰白色泥浆点子),坐在靠里的位置,微微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个空啤酒瓶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沉默。
晓春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谢之遥眼尖,立刻笑着招呼:“晓春来了!快坐快坐!就等你了!”许红豆也对她温柔一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晓春尴尬地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罗泉。罗泉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来了,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惊愕和慌乱,随即飞快地移开视线,极其生硬地点了下头,喉咙里挤出个模糊的“嗯”,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放在桌下的手似乎紧张地握成了拳,又松开,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了一口,掩饰着那份猝不及防的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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