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在午后的阳光里打着旋儿,像一层细碎的金粉,无声地落在夏夏的工作台上,落在他沾着汗水和松脂气息的深蓝色工装裤上。空气里弥漫着新剖开木料的清冽、蜂蜡温润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刻刀高速摩擦木质纤维时留下的印记。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时而绵长细腻,时而短促有力,节奏稳定得如同夏夏的心跳,又或者,是他刻意维持的一种假象。
工作室确实走上了正轨。墙上挂着他新设计的几个系列小件作品的照片:憨态可掬的瓦猫挂饰、线条流畅抽象的洱海波浪镇纸、融合了现代几何元素的白族传统纹样杯垫。
订单从线上平台和游客手中雪花般飞来。谢之遥帮他搭建的展示区和简易工作坊,成了不少游客体验云苗村“慢生活”和“匠人精神”的重要一站。游客们惊叹于他年轻的手艺,举着手机拍照,偶尔有人会坐下来,在他指导下笨拙地刻上几刀,带走一件充满自己手作痕迹的小玩意儿。成就感是有的,看着账户里逐渐增长的数字,踏实感也是有的。师傅谢和顺也难得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偶尔会指着某件他完成的复杂构件说一句:“这里下刀的力道,有点意思了。”
这本该是夏夏最满足的时候。可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像浸透了水的木头,无声无息地坠在他心口最深处。
工作室的窗户正对着听风民宿前院的一角。这个视角,成了夏夏甜蜜又痛苦的根源。他只要稍一抬头,目光就能穿过雕花的窗棂,轻易地捕捉到那个身影—娜娜。
娜娜在听风民宿前台的位置上,仿佛天生就带着光。她不再是那个初来时有些怯生生、需要人照顾的姑娘。如今的她,笑容明亮爽利,动作麻利干脆,应对八方来客游刃有余。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也总能轻易地让人卸下心防。夏夏常常看到她,不是埋首在电脑前处理订单,就是带着灿烂的笑容在接待客人。
此刻,他手中的刻刀正小心翼翼地勾勒着一只瓦猫雏形的眼睛轮廓,需要极致的专注。可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窗外飘来的声音——是娜娜清亮又带着点俏皮的笑声,混杂着几个年轻游客兴奋的说话声。
“哇!娜娜姐,你推荐的这条徒步路线太棒了!那个小瀑布简直绝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
“是吧!早上人少,阳光穿过水雾的时候,拍照绝美!”娜娜的声音带着小小的得意。
“还有那家本地菜馆,那个菌子火锅!鲜掉眉毛了!我们差点把汤底都喝光!”另一个男生夸张地说。
“哈哈,下次你们来,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本地阿婆私藏的小店,她家的乳扇才是真正古法做的!”娜娜熟练地回应着。
“娜娜姐,你人太好了!简直是我们云苗村的活地图加宝藏女孩!”游客们由衷地赞叹。
“哎呀,应该的!你们玩得开心最重要!”娜娜的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撞在夏夏的心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夏夏握着刻刀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刀尖在瓦猫柔润的眼角处顿住,留下一个过于突兀的小坑。他懊恼地皱了皱眉,赶紧用更细的刀尖去补救。可窗外的谈笑声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热烈起来,似乎在讨论晚上去哪家酒吧听歌。娜娜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耐心地介绍着胡有鱼驻唱的“鱼窝”氛围好,另一家新开的“云谣”有露台能看到洱海夜景。
那笑声和话语,像无数根细小的芒刺,扎在夏夏的心上。他猛地低下头,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手中的木料上。刻刀在木头上划过,发出更急促的沙沙声,试图盖过窗外的喧嚣。他努力回忆师傅教的运刀口诀,回忆木纹的走向,回忆客户对这只瓦猫“萌中带点狡黠”的要求。可娜娜和游客们轻松谈笑的画面,她脸上那种毫无负担的、闪闪发光的快乐,固执地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想起自己每次走到娜娜面前时,舌头就像打了结。准备好的问候语说出来干巴巴的,想分享工作室新完成的作品,却笨拙地只会递过去说一句“给你看看”。看到娜娜和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开朗健谈的游客、甚至和胡有鱼都能自然地说笑弹唱几句时,他心里就堵得慌,像塞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生硬木疙瘩。他只能默默地看着,然后在无人的角落里,反复咀嚼着自己的笨拙和沉默带来的失落。
为什么在她面前,自己引以为傲的手就变得如此笨拙?为什么那些在木头里自由流淌的灵气和情感,到了嘴边就枯竭成了沙砾?他看着娜娜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明媚地舒展着枝叶,吸引着所有靠近的光和热。而自己,却像一块沉默的木头,只会笨拙地待在角落,连靠近都显得那么突兀。
一股说不清是烦躁还是沮丧的情绪,混合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猛地冲上头顶。手下一滑,锋利的刻刀瞬间偏离了预定的轨道,狠狠地在瓦猫的脸颊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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