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小院”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开一丝不同寻常的甜腻与紧绷。许红豆和谢之遥的婚期如枝头日益饱满的果实,日渐迫近。筹备的琐碎与期待的热烈交织,却也在不经意间,于两代人观念的碰撞中擦出微小的火星。
这日午后,小院的阳光正好,却被一阵压低的争执声搅扰。红豆的母亲刘桂琴,眉头微蹙,指尖正点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单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豆儿,你看,这‘八大碗’的食材,海参、鲍鱼这些,我托朋友问过了,品质好的都得提前预订,不然婚宴上临时掉链子,多失礼数!”
她转向旁边的谢阿奶,语气放软了些,却依旧透着某种定要周全的执拗:“阿奶,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一辈子就这一次,排场体面些,也是为两个孩子好。”
红豆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为难。她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衣袖,低声说:“妈,我跟谢之遥商量过,真不用这么铺张。‘八大碗’是白族传统,可心意比食材贵贱更重要啊。再说,阿奶这边准备的本地山珍、洱海活鱼,味道鲜美又应季,何必非得追求那些名贵的食材。”
周女士嗔怪地打断她,“你这孩子,体面不是虚的!人家宾客大老远来,吃食上讲究些,也是主家的心意!”她并非不通情达理,只是那根深蒂固的、关于“人生大事必须尽善尽美”的弦,被骤然拨紧了。
谢阿奶一直安静地坐在竹椅上,手里纳着给红豆准备的绣花鞋垫,银针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点亮。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看不出波澜,仿佛并未听见这小小的争执,只在那针线穿梭的间隙,才抬起眼皮,目光温和地在亲家母微蹙的眉心和红豆隐含焦虑的脸上轻轻掠过,如同掠过两片风中轻颤的叶子。她没插话,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笑意,仿佛眼前这小小的波澜,不过是岁月长河里一朵再寻常不过的浪花。
气氛正有些胶着,谢之遥风风火火地提着两大包东西进了院子,额上还带着薄汗:“阿姨,阿奶,红豆,我回来了!按阿奶的单子,刚去集市上买的,新鲜得很!”他放下东西,一股山野的清冽气息混着泥土的芬芳顿时在小院弥漫开来。
篮子里是还带着露水的各色山菌—牛肝菌肥厚,鸡枞菌鲜嫩,松茸散发着独特的香气;另一个袋子里,几条银光闪闪的洱海弓鱼还在微微弹跳,活力十足。
刘女士的目光被这蓬勃的生机吸引过去,看着那些形态各异、沾着泥土清香的菌子,再看看活蹦乱跳、鳞片闪着银光的弓鱼,她眼中那点对“名贵”的执着,似乎被这扑面而来的、属于大地和湖泊的原始生命力轻轻撼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走近,拿起一朵牛肝菌,触手是湿润饱满的厚实感,那股特有的、混合着松针与泥土的浓郁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远比干制海味的味道来得鲜活、生动。
谢阿奶这才放下手中的活计,慢慢站起身,走到篮子边。她拿起一朵小小的、其貌不扬的青头菌,递到周女士面前,声音不高,却带着抚平褶皱的力量:“亲家母,你闻闻,这山里的宝贝,吸的是天地灵气,沾的是露水晨光。用它炖一锅土鸡汤,那鲜味儿,能把人的魂儿都勾出来。”她又指了指那几条弓鱼:“洱海里的精灵,离了水活不久,贵在一个‘鲜’字,清蒸出来,肉是甜的。你说那些海里的‘参’啊‘鲍’啊,漂洋过海,冻了又化,哪及得上这刚出山、刚离水的东西有灵气?”
阿奶的手轻轻拂过那些食材,像是在抚摸有生命的孩子:“婚宴席面,排场是面子,味道是里子。面子是给别人看的,里子是让自家亲人、让远道而来的朋友,从舌尖暖到心窝子的东西。白族人讲实在,图个‘好’字——新人好,日子好,心意好。食材贵贱,哪比得上这份‘刚刚好’的新鲜劲儿和咱们自家张罗的心意足?”她说着,目光转向红豆和谢之遥,眼神里是洞悉一切的慈爱:“孩子们自己拿主意,日子是他们自己过,滋味儿也是他们自己尝。咱们做长辈的,搭把手,顺顺意,比什么都强。”
刘女士捏着那朵青头菌,久久没有说话。那质朴却充满智慧的话语,如同山涧清泉,悄然浸润了她心头那点焦躁的硬土。她看着阿奶平静而笃定的面容,再看看篮子里生机勃勃的山珍湖鲜,以及女儿女婿眼中那份默契的坚持,终于,紧绷的肩线缓缓松弛下来。她将那朵青头菌小心放回篮子,脸上露出一抹释然又带着点自嘲的笑:“阿奶说得对,是我着相了。这山菌活鱼,看着就喜人,闻着就香!好,就按孩子们和阿奶的意思办!这‘八大碗’的鲜,咱们就用这山里的、海(洱海)里的‘鲜’来撑!”
一场小小的风波,在阿奶温和而充满生活哲理的言语中,如同阳光下的薄雾,悄然消散。小院里重新弥漫开和谐的气氛,只剩下山菌的清香和弓鱼偶尔甩尾溅起的水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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