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龙公子”，自然是指那位隐藏在幕后的二皇子。原来刚才那白羽海东青带来的，是二皇子最终的指示。北上黑龙口，意味着魔教将彻底放弃经营多年、如今却已糜烂的南方基业，全面收缩，退入二皇子势力经营更深、隐藏更佳的北方，甚至可能与二皇子麾下其他潜伏在暗处的力量合流。这无疑是一次战略上的总撤退，一次承认失败的收缩，甚至可称为溃败。
但，这同样也是目前绝境之中，唯一可能保存核心力量、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的渺茫希望。金鳞岂是池中物？只是暂时收起爪牙，潜伏于更深的寒潭罢了。
而对我来说，这也意味着，离那位神秘的“龙公子”——我血海深仇的源头——更近了一步。是危险，也是机会。
我牵着马，站在书房门外廊下，静静地看着厅内这一幕。北地早来的寒风已经带着沙尘，掠过庄园，打在人脸上，冰冷刺骨，生疼。心中那股因为苏映雨而起的、曾经尖锐无比的闷痛，在这连月的生死奔逃、厮杀，猜测，似乎已被磨砺得麻木，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硬壳，只剩下最为纯粹的、关于复仇的坚硬执念。
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望向南方。那片天空下，有方天城未曾完全散尽的硝烟，有江湖上越发酷烈的刀光剑影，有港口商船中或许已经苏醒、却前途未卜的李清露，更有……那早已注定与我渐行渐远、或许正在披上嫁衣的苏映雨。
过往的一切，温暖也好，遗憾也罢，都如同身后的烟云，迅速远去，变得模糊不清。
前路，注定是更多的荆棘密布，更烈的风雪严寒，更险的阴谋诡计，更残酷的生死搏杀。
但，或许也只有在那片更接近权力核心与仇敌巢穴的北方冻土上，才能找到我等待了十几年的……那一线复仇的曙光，和彻底了断的机会。
“走吧。” 金衣瑶清冷的声音从书房内传出，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决绝。她已披上了一件厚重的黑色斗篷，遮住了那身显眼的红衣，在鬼幽等人的簇拥下，走向门外早已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这一行人，依旧是打着威远镖局的旗号行走。
马蹄声再次杂沓响起，踏碎了庄园黎明前最后的寂静，也仿佛踏碎了心中最后一丝对南方的回望与牵绊。
天边，启明星寒光闪烁，北方的地平线，正在渐渐染上第一抹苍白。
金衣瑶带着我们这行人，扮作一支押送“药材”的镖师队伍——这镖局的名字居然就叫“威远”。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威远镖局本就是魔教的产业，怪不得前面几次押运魔教镖银都是他们接手。这手暗桩埋得，真是让人背脊发凉。
沿着荒僻的北道，我们日夜兼程。路线选得极刁钻，多是两州交界处的山脉小道，人烟稀少，官府的盘查也松得像筛子。队伍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人人警惕，除了必要的赶路和宿营指令，几乎无人交谈。我和鬼幽一样，一左一右，混在护卫金衣瑶马车队伍中间，却是一身镖师行头，骑着马，紫雨剑挂在腰间，手心却时时摸着剑柄——这已成了习惯，毕竟在这群人里，能信任的只有这柄剑了。
那日午后，日头正毒，我们行至一处狭窄山隘。
两侧崖壁陡峭如刀削，怪石嶙峋似鬼牙，仅容两辆马车并行的小道蜿蜒向上，头顶只剩一线灰白的天光。风吹过石缝，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像是冤魂在哭。
走在最前面的探路斥候忽然回来了两个，他们打了个急促的噤声手势——五指并拢，猛地向下一压，动作干净利落。
整支队伍瞬间凝固。
刀剑出鞘的细微摩擦声连成一片，像极了毒蛇吐信。我也握紧了腰间的紫雨剑柄，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几分。
“禀教主。”那斥候压低声音，狸猫般窜到金衣瑶所在的青篷马车旁。车帘微掀，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前方与我们隔着山的另一面官道上，隘口转弯处，隐约传来兵刃交击声、惨叫声，还有女子尖厉的呼喝。空气中……随风飘来一丝血腥味。怕是有人劫道，或是寻仇。”
车内静了片刻。
金衣瑶的声音轻轻飘出来，带着山泉般的清冷，却又掺着某种玩味：“隔着山都能闻见血腥……有意思。”她顿了顿，“甲云。”
我心里莫名一跳。
果然，那声音不紧不慢地点了我的名：“你带十几个人去看看，隔着一座山，这唱的哪出戏。所有人，原地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妄动。”
我心里一阵苦闷，怎么一发生事情就总会落到我头上，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打头阵。
得，御用打手又上线了。暗自苦笑后，面上却恭敬抱拳：“属下遵命。”
挑了十几个身手利落的好手，跟着熟路的斥候，我们像壁虎般贴着崖壁阴影，借助嶙峋怪石的遮掩，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翻过一座山潜近了战场边缘。
趴在山林灌木后往下看——我倒抽一口凉气。
眼前的景象堪称惨烈。
宽阔的官道上，横七竖八倒着二三十具尸体。有穿宫廷侍卫服饰的，有普通家丁打扮的，更多的是黑衣蒙面的刺客。鲜血几乎将黄土路面染成了酱褐色，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苍蝇已经开始嗡嗡聚集。
战团核心分为两拨：
一拨约七八十人，衣甲鲜明，训练有素，结成圆阵死死护着中间一辆华贵却已破损的马车。这些护卫出手狠辣，配合默契，刀光剑影间颇有章法，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看那架势，不是大内高手，就是某位权贵圈养的顶尖死士。
而被他们护在中间，正被三人疯狂攻击的——
是个穿着鹅黄色宫装长裙的女子。
云鬓微乱，金钗斜坠，容颜绝美却带着惊慌与狠厉。当她侧脸闪避剑锋时，我看清了那张脸。
箫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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