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那个傍晚,油灯如豆,把我爹枯槁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攥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那双手,摩挲了一辈子罗盘,定过无数阴宅阳基,此刻却冰冷得像块石头。
“娃……记住……”他喉咙里拉着风箱,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千万别……别吃死人饭……沾上因果,三代都还不清……”
我跪在炕前,喉咙哽咽,只会点头。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最后一点精气神都灌注进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意味:“尤其……尤其是……别给姓韩的看坟!记住没!打死都不能!”
“记住了,爹,记住了。”我忙不迭地应着,眼泪终是砸在了他干枯的手背上。
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一松,眼神涣散开,望着黑黢黢的房梁,喃喃了最后一句:“他们家……不一样……”
爹走了,带着他那身辨风望气的本事和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我把他留下的几本旧书和那个被他摩挲得油光锃亮的罗盘,一股脑塞进了柜子最深处,落了锁。我是个庄稼汉,只伺候土地,不伺候鬼神。
日子本该这么过下去。可老天爷不赏饭。
连续三年,滴雨未落。地裂得像龟壳,庄稼苗子还没抽穗就枯死在地里。村里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守着这片绝望的土地等死。我家那点存粮早就见了底,锅里能照出人影,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天下午,太阳白晃晃地悬着,晒得人头皮发麻。我正蹲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那层厚厚的浮土发呆,盘算着是不是该跟着逃荒的人流走了算了。
一个人影,拖着沉重的步子,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在我家门口站定,挡住了那片毒辣的日光。
是韩老四。
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活像个行走的骷髅。只是那双眼睛,却透着一股与将死之人不符的焦灼和精明。他手里拎着个不大的布袋子,脏兮兮的,能看出里面是半袋子黢黑结块的东西——是发霉的米。
“李小子。”韩老四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锅底。
我抬起头,没说话。心里却咯噔一下,爹临终前的话瞬间在耳边炸响。
“叔……求你个事。”他把那半袋米往我面前一递,霉味混着他身上的汗馊气直冲鼻子,“帮叔个忙,给你韩家祖坟,寻个新阴宅,迁个坟。”
我眼皮一跳,下意识就想拒绝。
他没容我开口,往前又凑了凑,几乎把米袋子怼到我脸上:“你看,这年月,都不容易。这半袋米,够你撑些时日了。你就当行行好,帮叔这一把。迁了坟,转了运,说不定这雨就下来了哩!”
他枯瘦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谄媚的笑,眼神却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
我的心砰砰直跳。那半袋发霉的米,在此刻饿得发昏的我眼里,诱惑力太大了。胃里像有只手在抓挠。我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没由来的阴风卷过,吹起地上的浮土,打了个旋。我猛地打了个寒颤,这风……太凉了,凉得刺骨。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了韩老四的肩膀,落在他身后。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可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光线像是被什么东西吞掉了,显得格外幽暗。就在那片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低着头,看不清脸。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黑色的水迹顺着衣角往下滴答,落在地上,却瞬间被干涸的土地吸走,不留痕迹。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水腥和泥土腐朽的气息,幽幽地飘了过来。
那黑影就静静地站在韩老四背后,一动不动,却带着一种实质般的、冰冷的压力。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爹的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脑海——“别给姓韩的看坟!”
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韩老四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李小子,你……”
我死死盯着他背后那个湿漉漉的黑影,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抬起手,手指抖得厉害,指向他身后:“韩……韩叔……”
“啊?咋了?”韩老四下意识地顺着我指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
他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被太阳烤得扭曲的空气和满地浮土。那个黑影,在他回头的瞬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那股阴冷的水腥气,依旧萦绕不散。
韩老四转回头,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满:“你看啥呢?神神叨叨的!到底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恐惧和饥饿在体内疯狂拉扯。那半袋米……活命……可爹的警告……那个湿漉漉的……
最终,恐惧压倒了饥饿。
我使劲摇了摇头,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得尖利:“不行!韩叔,这活儿我干不了!你……你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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