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临清州外,荒僻的驿道旁,夜色浓稠如墨。
一道身影正踉踉跄跄地奔逃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华丽的玄色法衣早已被荆棘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与草屑。那顶象征“弥勒转世”的莲花宝冠不知遗落何处,长发散乱,汗水与灰尘黏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张曾显“宝相庄严”的脸。唯有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的不再是贪婪与狂热,而是被巨大恐惧吞噬后的惊惶与绝望。
正是从临清货栈仓皇出逃的“弥勒”。
兵败如山倒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将他所有的野心与幻想彻底粉碎。他亲眼看到核心长老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冷箭射倒,亲耳听到忠心护法在混战中的惨嚎。那座本可俯瞰战场的货栈,转瞬间成了催命符。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教尊威仪,在几名心腹拼死掩护下,从后门狗洞钻出,如同丧家之犬,一头扎进这荒郊野岭。“完了……全完了……”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朱高燧!定是朱高燧那厮出卖了吾!还有顾晟!对,定是那顾晟老贼出的毒计!假意合作,实则借刀杀人,欲将吾等赶尽杀绝,好独吞功劳!好毒的心肠!好狠的手段!”
极度的恐惧催生出扭曲的猜忌,他将所有失败归咎于那位远在彰德的“盟友”,咬牙切齿,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马蹄声和犬吠,更是惊得他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扑向道旁更深的黑暗之中。
……
就在他几乎力竭,瘫软在一簇灌木后瑟瑟发抖,以为在劫难逃之际,道旁黑暗中,竟缓缓驶来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马车通体漆黑,拉车的驽马也显得无精打采,车辕上坐着一名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马车在他藏身的灌木丛前悄然停下。
“教尊勿惊,可是欲往彰德?”车夫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弥勒”猛地一颤,惊疑不定地抬头,死死盯着那辆马车和车夫,手悄悄摸向怀中暗藏的淬毒匕首:“你……你是何人?!”
车夫并未下车,只是微微抬起斗笠,露出一双在夜色中显得异常平静的眼睛:“奉顾晟先生之命,特来接应教尊。临清事急,此地不宜久留,请速速上车,送教尊至安全之地。”
“顾晟?”弥勒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取代,“他……他为何此时才来?为何是这般模样?有何凭证?”
车夫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在微弱月光下晃了晃——那是一枚半片青铜虎符,边缘磨损严重,却隐隐能与弥勒怀中另半片残符吻合!这正是当初赵王府与弥勒教约定紧急联络的信物之一!
见到这确凿的信物,弥勒心中最后一丝警惕瞬间瓦解,巨大的劫后余生感涌上心头,几乎让他涕泪交加:“真是顾先生!天不亡我!快!快走!”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地从灌木后爬出,踉跄着扑向马车。
车夫无声地打开车门。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有些异样的气息。
弥勒一头钻了进去,急促地催促:“快!快走!后面可能有追兵!”
就在他适应车内昏暗,想要喘息片刻之时,突觉颈侧猛地一痛,仿佛被什么尖细之物刺入!他惊骇欲绝,想要挣扎呼喊,却发现四肢瞬间麻痹无力,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般迅速模糊、沉沦……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车夫那双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冷漠的眼睛,以及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教尊累了,好生歇息吧。”
……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刺骨的寒意与剧烈的头痛将弥勒从昏沉中拽醒。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四周是粗糙冰冷的石壁,顶上悬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投下摇曳扭曲的影子。空气潮湿霉腐,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他试图动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牛筋索牢牢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嘴也被破布死死塞住。
恐惧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这不是援手!这是陷阱!
他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声响,却只是徒劳地磨破了手腕的皮肤。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在暗室的另一个角落,竟然同样绑着一个人!
赵王府的首席谋士,那个他刚刚还在咒骂的、理论上应该在临清某处运筹帷幄的顾晟!他怎么也会在这里?!还被同样绑着?!
刹那间,弥勒猛然想起一事!就在石佛口密谋之后,他与顾晟分头行动。顾晟曾言,为策万全,他将亲赴临清,利用赵王早年布下的暗桩,坐镇幕后,以便更精准地协调各方,确保刺杀太子之事万无一失,并在事成之后第一时间掌控局面,将最大利益牢牢抓在赵王府手中。
——可他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看其模样,分明也是遭了暗算,被擒获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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