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夜,深沉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英国公府邸深处,书房内的烛火是这沉沉黑暗中唯一摇曳的光源,将英国公张辅的身影拉得长长,扭曲地投在挂满疆域图的墙壁上,仿佛他肩头压着的重重心事也随之晃动。虽已夜深,这位功勋卓着、手握京营兵权的托孤重臣却毫无睡意,眼中布满了血丝。他身着常服,眉头死死锁成一个“川”字,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那张京畿防务图上急促敲击,那节奏透露出他内心的极度焦灼。
洪熙皇帝恐怕已然驾崩——这个念头如同巨石般压在他心头。宫中虽秘而不宣,对外只称“圣躬违和”,但那异乎寻常的沉寂、皇后与内阁重臣们凝重如铁的神色、以及宫中隐隐透出的、被浓重药香和龙涎香竭力掩盖的某种不祥气息,无一不在印证他这位老臣最坏的猜测。皇后娘娘这是在行险棋啊,为了稳定大局,秘不发丧,硬生生将这塌天之祸暂时压住。可这能压多久?
而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太子殿下!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此刻本应星夜兼程回京主持大局,可他的仪仗虽早已离宁北返,按日程推算也快进入直隶地界,为何至今音讯渺茫,迟迟未归?这太不寻常了!是路上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阻碍?还是……京城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那令人窒息的暗流,已然蔓延到了南下的路途之中?
他越想越觉得寒意刺骨。皇帝可能已崩,太子迟迟未归,这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将永乐皇帝和无数将士心血打下的江山炸得粉碎。他手握京营兵权,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府外看似宁静,但他深知这宁静是何等脆弱。府内早已外松内紧,心腹家将轮流值守,暗哨遍布角落,他必须做好应对一切突发巨变的准备,这种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与等待中,突然,书房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嗒”声,如同夜鸟无意间啄击窗棂。
张辅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眼中精光爆射。侍立在一旁的长子张忠反应更快,瞬间按住腰间短刃,对父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至窗边,侧耳倾听。院中唯有风声,远处巡夜家丁的脚步声规律如常。
张忠小心翼翼推开一道窗缝,锐利的目光扫过窗台——空无一物。他正欲关窗,眼角余光却瞥见窗棂下方一道极其隐蔽的缝隙中,似乎卡着什么东西。他伸出两指,轻轻一探,夹出了一枚长约两寸、通体黝黑、毫无光泽的细铁管。铁管冰凉,入手沉重,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标记。
“父亲。”张忠将铁管呈上,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张辅接过铁管,入手微沉。他仔细端详,发现铁管一端有极其细微的螺旋接口。他尝试着轻轻一拧,铁管无声地旋开,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卷被紧紧卷起的、薄如蝉翼的韧性棉纸。
没有署名,没有来源,传递方式如此诡秘,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这铁管如同来自深渊的召唤,让张辅的心瞬间沉到了底。他对张忠使了个眼色,张忠会意,立刻检查门窗,并悄然出门,巡视四周,确保绝对安全。
书房内只剩下张辅一人。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就着跳动的烛光,缓缓展开那卷棉纸。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特殊的墨水写成,略显晦暗,但笔画清晰,结构工整,显然书写者极力保持冷静,却仍透出一股事态紧急的意味。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惊雷,炸响在他的脑海:
“急密:太子真身已于淮南黑石峪遭遇伏击……”
“真身?!”
张辅的目光死死钉在这两个字上,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电光火石间,所有之前看似零散、令人困惑的线索,如同被一道惊雷照亮,瞬间在他脑海中串联成一条清晰却令人绝望的链条!
太子仪仗早已离宁,却迟迟未至……运河山东段传出的、语焉不详的“漕帮械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太子根本没有老老实实待在仪仗船队里!他定然是预见到了天大的危险,使了一招金蝉脱壳!那运河上的“械斗”,根本就是针对太子銮驾的致命袭击!而太子本人,则早已秘密离船,轻装简从,企图另辟蹊径,暗中疾行北上!
这个推断让张辅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既为太子的果决和勇气感到一丝欣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和愤怒!
太子的计划堪称胆大心细,但他还是低估了敌人的狠毒与能量!对方不仅精准地袭击了作为幌子的仪仗,竟然连他秘密北上的路线都了如指掌,并布下了第二重,也是更致命的杀局!
他的目光急速扫过后续的文字:“…护卫伤亡殆尽,太子负重伤,遁入山林,下落不明。袭击者非寻常匪类,疑为军中精锐伪装,混杂异族兵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