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带着那份字字泣血的奏表,风驰电掣般驶向北京。乐安汉王府则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彻底沉寂下来。府门紧闭,白幡低垂,往日骄横的护卫收敛了气焰,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悲戚与压抑之中。
朱高煦的“病情”反复不定,时而在韦弘或医官面前清醒片刻,更多时候则是“昏睡”。他利用这些清醒的间隙,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导演,精细地调控着王府内外的情绪和氛围。他深知,那封奏表只是第一道保险,还远远不够。皇兄朱高炽或许会因其“哀恳”而暂缓逼迫,但那个年轻锐利、对自己戒心极重的侄子朱瞻基,绝不会轻易相信。
朱高煦无时不刻在自己“昏睡”的时候分析着当下的形势。
当前的主要矛盾仍是皇权与强藩的对抗。但朝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朱高炽的“宽仁”与朱瞻基的“锐进”之间存在次要矛盾。朱高煦的策略,就是利用朱高炽的“宽仁”作为缓冲,但必须设法消除朱瞻基这个主要威胁源的杀心。
如何转化?必须付出足以取信于对方的“代价”。这个代价,必须是对方认为他最珍贵、最不可能轻易放弃的东西。在宗法社会,什么是藩王的根本?是嗣续,是继承人!
送世子入京,表面是极大的风险,将最致命的弱点交到对手手中。但反过来看,这也是最有力的“抵押品”,是证明我“绝无二心”的终极诚意。这步棋凶险,但若不走,朝廷的猜忌和压力会如影随形,我连暗中发展的机会都没有。这体现了“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辩证关系,以及“以空间换时间”的战略思想。
几天后,在一次仅有王妃韦氏、长史韦弘以及那名在病榻旁率先请战、但已被初步震慑的将领王斌(朱高煦需要在一定程度上稳住和利用这股旧部力量)在场的小型会议上,朱高煦斜倚在榻上,用依旧虚弱但清晰的声音,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本王……思虑再三……为表我乐安一脉对朝廷……对皇兄的赤诚忠心……意欲再上一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韦妃苍白的脸上,“请送世子瞻坦……入京。”
“什么?!”
韦妃闻言,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晕厥过去。她猛地抓住朱高煦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凄厉:“王爷!不可!万万不可!坦儿才十岁!京师那是何等虎狼之地!他这一去,岂不是……岂不是羊入虎口?王爷,您就忍心将我们的孩儿往火坑里推吗?!”泪水瞬间涌出,那是作为一个母亲最本能的恐惧。
王斌也霍然起身,虬髯贲张:“王爷!世子乃我乐安根本!岂可送入京城为质?此举无异自断臂膀!朝廷若以世子相要挟,我等岂非束手就擒?末将以为,此议绝不可行!”
就连一向沉稳的韦弘,也面露极度难色,欲言又止。
朱高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属于林瀚的现代灵魂对骨肉分离的人性不适,也压下属于朱高煦身体里那份原始的父性挣扎。他必须冷酷,必须超越这情感的束缚。
“糊涂!”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瞬间镇住了在场的三人。“尔等……只见其险,未见其安!只见其一,未见其二!”
他目光首先看向王斌,声音沉痛:“王斌,你口口声声说京师是虎狼之地。那我问你,若朝廷认定我朱高煦包藏祸心,倾天下之兵来攻,这乐安弹丸之地,可能守住?壑儿留在乐安,是安全,还是与我等同归于尽?!”
王斌张了张嘴,脸色涨红,却无法反驳。
朱高煦又看向韦妃,语气放缓,却更加沉重:“爱妃,你以为本王舍得坦儿?他是我们的骨血!但正因如此,本王才更要为他,为你我,为这汉王府上下千百口人,谋一条生路!”
他挣扎着想要坐直一些,韦弘连忙上前搀扶。朱高煦环视三人,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尔等可知,如今我汉府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新帝即位,东宫那位(朱瞻基)对我等猜忌已深。前一封奏表,仅是缓兵之计,只能暂安洪熙皇帝之心,却绝难打消太子的杀意!”
他运用其政治智慧,进行深刻的矛盾分析:“送坦儿入京,表面为质,实则为盾!有他在京师,朝廷便少了一份即刻对乐安动手的理由!陛下宽厚,会念及侄儿在京而施以缓手;即便太子,也要考虑贸然对叔父用兵,会致世子于何地?会背上何等残害宗亲的恶名!此举,是以坦儿一人之险,换我乐安一脉暂时的平安!是为我们争取喘息之机,争取暗中积蓄力量的时间!”
他看向韦妃,目光深沉:“爱妃,这不是弃子,这是存族!坦儿在京师,只要我乐安安稳一日,他便安全一日!甚至,他在京中,若能谨言慎行,读书明理,反而能成为我等了解京中风向的耳目。待他日……我父子必有团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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