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望渔镇还浸在海雾里,早班公交的引擎声划破寂静时,墨涵已经缩在站台最靠后的阴影里。他戴着洗得发灰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医用口罩勒得耳根发疼,只露出一双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警惕地扫过每一个靠近站台的人。布包被他紧紧攥在怀里,里面的卫生巾、假证和预付费手机硌得肋骨生疼,像揣着一堆随时会引爆的炸药。
公交车门“哐当”一声打开,一股混杂着油烟味和消毒水味的热气涌出来。墨涵弯腰钻进车厢,刻意避开前排的空位,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这里能同时观察车头和车尾的动静,是他逃亡以来养成的习惯。他刚坐稳,就看到一个穿碎花裙的年轻母亲抱着婴儿上车,母亲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护着怀里的孩子,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脸上带着疲惫却温柔的笑意。
“不好意思,能麻烦让一让吗?”母亲的声音很轻,怕打扰到其他人。墨涵慌忙往里面挪了挪,尽量贴着车窗,留出足够的空间。母亲道谢后坐下,怀里的婴儿刚好对着他,裹在白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好奇地盯着他的鸭舌帽。墨涵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低下头,帽檐遮住了婴儿的视线,却挡不住那声咿咿呀呀的软语。
他能感觉到那道天真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偷偷抬眼。婴儿正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试图够到他帽檐上的抽绳,小拳头攥着空气,嘴里发出“啊啊”的声响,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母亲笑着按住婴儿的手:“不许调皮,打扰叔叔了。”婴儿不依,扭动着身体,小手又往前伸了伸,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口罩。
墨涵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尖掐进掌心。那只小小的手,比他的拇指大不了多少,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透着粉嫩的光泽。他突然想起母婴店橱窗里的小鲸鱼连体衣,想起手术前夜看到的胚胎图解,那颗指甲盖大小的生命,再过几个月,也会长出这样的小手,也会用这样天真的眼神看世界。一股尖锐的酸楚从心底涌上来,他慌忙别过脸,看向窗外,眼眶却已经泛红。
公交车驶出望渔镇,海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晨练的老人在公园门口打太极,动作缓慢而舒展,手里的太极扇映着阳光闪着金光;穿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奔跑,书包上的挂饰叮当作响,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包子;街角的早餐铺冒着白色的蒸汽,老板掀开蒸笼的瞬间,肉包的香气隔着车窗都能隐约闻到。
这是一个鲜活的、滚滚向前的世界。墨涵看着那个叼着包子的学生,想起自己十七岁时,也是这样背着画板赶早自习,母亲会在门口喊他“慢点跑,别摔了”;看着打太极的老人,想起父亲退休后说要去学太极,说等他上了大学就带着母亲去旅行;看着早餐铺的蒸汽,想起陈姐每天早上蒸的热包子,咬开时会流出鲜美的汤汁。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每一个都带着温暖的温度,却让他的心脏越来越沉。
“叔叔,你看。”清脆的婴儿咿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婴儿正举着一只小小的塑料鲸鱼玩具,对着他晃了晃。玩具是浅蓝色的,尾巴上还挂着一个小铃铛,晃动时发出“叮铃”的声响。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孩子在家就喜欢这个玩具,看到戴眼镜的人就特别亲近。”墨涵的目光落在玩具鲸鱼上,和他记忆里母婴店橱窗里的连体衣图案一模一样,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想对婴儿笑一笑,嘴角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怎么也扯不开。只能僵硬地朝母亲点了点头,又慌忙转过头。婴儿却不依不饶,小手扒着母亲的胳膊,努力探着身子往他这边够,嘴里还发出“呀、呀”的叫声,像是在邀请他一起玩。墨涵的手紧紧攥着布包,手心的汗水浸湿了布料,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腹部那丝温热的饱胀感,仿佛里面的小生命也在回应着窗外的咿呀声。
“下一站,市第一医院,有下车的乘客请准备。”公交车的报站声像一道惊雷,炸得墨涵浑身一震。他猛地坐直身体,看向窗外——街对面的白色大楼越来越清晰,楼顶上“安康私立医院”的红色大字刺眼得厉害,门口停着几辆救护车,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进出,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离医院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沉重,仿佛有无数根藤蔓从脚下生出来,紧紧缠绕着他的脚踝,拖着他往回走。
“理智点,墨涵。”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这是唯一的办法,拿掉它,你才能活下去,才能找到父母,才能摆脱李佑铭。”他想起三年前被囚禁的日子,想起那些监控的眼睛,想起李佑铭阴鸷的笑容,理性的声音像一把锤子,反复敲打着他的神经。他攥紧布包,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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