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礁石滩回来的那个傍晚，墨涵的脚步落在青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沉重。海风吹在脸上不再是洗礼般的清爽，而是像无数根细针，刺得他皮肤发紧。路过镇口的修车铺时，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高大男人正弯腰检查轮胎，背影宽肩窄腰，和李佑铭的保镖有七分相似。墨涵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忘了，直到男人直起身转头——那张布满胡茬的脸带着海边人的黝黑，和记忆里保镖的阴鸷截然不同，他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他加快脚步往出租屋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的钱包，里面的合影和塑料发卡硌得掌心发疼。路过巷口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见里面的人。墨涵几乎是本能地往墙角缩了缩，直到轿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才扶着墙壁喘气。那只是一辆普通的家用轿车，望渔镇不少渔民出海赚了钱都会买这样的车，但在他眼里，任何黑色的、车窗紧闭的车辆，都藏着李佑铭派来的追兵。
这种敏感像藤蔓一样缠上他，是从礁石滩上那场“告别仪式”后开始的。他以为斩断过去的决心能让自己更从容，却没想反而剥掉了最后一层伪装的镇定。第二天上午，他揣着二十块钱去便利店买术后要用的东西——卫生巾是论坛里有人提过的，说术后会有出血，比纸巾更方便。推开门时，风铃的响声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目光飞快扫过店内的每一个人：叼着烟的老板、抱着孩子的妇人、低头选零食的少年，全是陌生面孔，可他总觉得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背上，像烧红的烙铁。
他攥着购物篮，手指关节泛白，假装漫不经心地在货架间移动。卫生巾放在最里面的货架底层，他蹲下身时，那道视线仿佛更清晰了，带着探究和审视。他猛地回头，店里的人都在各自忙着，妇人正给孩子擦嘴角的饼干屑，少年举着薯片问老板多少钱，老板挥挥手说“三块”，没有人看他。墨涵的脸颊发烫，意识到是自己过度紧张产生了幻觉，可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敢起身。
结账时，老板扫了眼购物篮里的卫生巾，又看了看他的男装，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却没多问。墨涵把钱拍在柜台上，抓起袋子就往外跑，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哗响，里面的卫生巾轮廓隐约可见，像一个无法隐藏的秘密。他沿着青石板路狂奔，直到冲进出租屋反锁房门，才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在草木皆兵。李佑铭的人要是真的找到望渔镇，不会只远远盯着他，早就像三年前那样，带着冰冷的手铐出现在他面前。可道理他都懂，李佑铭那张阴鸷的脸，那些“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的威胁，早已像幽灵一样刻进他的精神世界。被囚禁的三年里，他习惯了在监控下生活，习惯了从脚步声判断来人是谁，习惯了用温顺伪装自己——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一场告别仪式就能彻底抹去的。
下午陈姐又打来电话，问他要不要去店里帮忙，说周末客人多。墨涵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还有点事没处理完，明天再去。”他不敢去店里，怕自己的紧张会被陈姐察觉，更怕在人多的地方看到“幻影”——那些似是而非的背影，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都会让他瞬间崩溃。他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拉上窗帘，房间里只剩下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个被困住的囚徒。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出昨天没洗完的衣服，蹲在水龙头下搓洗。肥皂泡沾在手上，滑腻的触感让他想起别墅里的沐浴露，想起李佑铭捏着他手腕强迫他洗澡的场景。他猛地把衣服摔在盆里，水花溅到墙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他喘着气，看着盆里泡着的灰色T恤，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画过画了——那个曾经梦想当设计师的少年，早就被逃亡和恐惧磨掉了所有爱好，只剩下生存的本能。
夜幕降临后，恐惧被放大了十倍。墨涵先检查了大门，反锁后又找来沉重的木凳抵在门后，凳脚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然后是窗户，他把所有的窗户都关紧，插上插销，甚至用胶带在窗缝处贴了一圈——他知道这样没用，可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枚磨尖的塑料发卡，指尖触到尖端的锋利，才敢稍微放松一点。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靠着墙壁坐下，听着外面的动静。海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猛地绷紧身体，手里的发卡几乎要扎进掌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只是落叶，他松了口气，冷汗却已经浸湿了后背。这样的惊悸一夜发生了无数次，他不敢深睡，只能靠着墙壁浅眠，稍有响动就立刻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破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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