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一天的清晨,墨涵给陈姐发了条短信——用老人机按了五分钟才编辑好的“家里有事,请假一天”,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出租屋里响得格外轻。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灰色T恤,而是翻出了压在箱底的白色衬衫,领口有些泛黄,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是他高中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镜子里的人穿着旧衬衫,黑框眼镜遮住大半张脸,只有露在外面的下巴线条,还能看出几分照片里的青涩。
望渔镇的主路往南走三里,就是鲜有人至的礁石滩。平日里渔民们都在东边的沙滩卸货,这里只有嶙峋的礁石和拍岸的巨浪,礁石缝里嵌着细碎的贝壳,被海水冲刷得发亮。墨涵踩着礁石往里走,鞋底沾着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海风比天台上更烈,卷着咸涩的水汽砸在脸上,头发被吹得凌乱,遮住了眼睛,却刚好挡住了望向海面时的泛红眼眶。
他选了块最高的礁石坐下,礁石被太阳晒得温热,却抵不住海风的凉意。脚下的海浪一次次撞向岩石,发出“轰隆”的轰鸣,水花溅起半米高,再碎成细密的水珠落下,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洗礼。墨涵从口袋里摸出钱包,磨得发亮的皮革外壳上,还留着高中时刻的小小的“涵”字——那是他用美工刀偷偷刻的,当时只觉得张扬,如今看来,却像个幼稚的笑话。
钱包最里层的夹层,藏着一张塑封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起了卷,却被保存得异常干净。十七岁的墨涵站在中间,穿着和现在身上这件同款的白衬衫,笑容干净得能反光,左手搭在父亲肩上,母亲站在右边,手里举着刚买的,糖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那是他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一家人去海边拍的,当时他刚拿到重点大学的自主招生资格,母亲笑着说:“我儿子以后要去大城市当设计师了。”
墨涵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里的自己,指腹蹭过少年清亮的眼睛。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双性人”这三个字会成为一生的枷锁,不知道一场看似偶然的兼职会把他拖进地狱,更不知道三年后,他会蜷缩在陌生小镇的礁石上,靠着伪造的身份苟活,还要为一个被迫到来的生命做生死抉择。照片里的少年望着镜头,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现在的他,连回头看一眼过去的勇气都快耗尽了。
“再见了。”他对着照片,在心里轻轻说。海风卷着海浪声,刚好盖住这无声的告别。“再见那个以为穿白衬衫就能变‘正常’的你。”高中时的他,每天都把衬衫熨得笔挺,刻意压低声音说话,体育课永远躲在树荫下,就怕被人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曾以为只要足够小心,就能藏好所有秘密,就能像普通人一样上大学、工作、成家,可李佑铭的出现,像一把锤子,砸碎了他所有的伪装。
照片里的母亲还很年轻,眼角没有那么多皱纹,父亲的头发也没那么多白丝。墨涵想起高三晚自习后,母亲总会煮一碗鸡蛋面等他,面条上卧着一个溏心蛋;想起父亲陪他去买画具,蹲在柜台前和老板砍价,说“我儿子画画有天赋”;想起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一家人在餐馆点了他最喜欢的糖醋排骨,父亲还开了一瓶红酒,说要提前庆祝。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却又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再见那个被毁掉的青春。”他的指尖停在照片里自己的肩膀上,那里曾被李佑铭的手下用力按在墙上,留下过青紫的瘀伤;曾被李佑铭攥在手里,强迫着喝下混着安眠药的红酒;曾在无数个深夜,抱着膝盖无声地哭。十七岁的夏天,他以为未来是铺着阳光的坦途,却没想过会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一待就是三年。那些本该在画室里度过的时光,那些本该和同学一起军训的日子,都被囚禁的岁月碾成了碎片。
海浪又一次撞向礁石,水花溅到了他的裤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把照片举起来,对着阳光,照片里的笑容在强光下有些模糊。“我要忘了你了。”他的声音很轻,被海风卷走,“忘了那个会因为别人的眼光偷偷哭的你,忘了那个以为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你,忘了那个被李佑铭困住的你。”只有忘了,才能往前走;只有斩断所有牵连,才能真正获得自由——这个念头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支撑着他熬过无数个恐惧的夜晚。
他想起论坛里那个匿名用户的话:“有些伤口,必须挖掉腐肉才能愈合。”这个孩子,就是他伤口上的腐肉,是李佑铭留在他身上的最后一道烙印。只要拿掉这个孩子,他就能彻底摆脱过去的阴影,不用再担心李佑铭会通过孩子找到他,不用再面对那些屈辱的回忆,不用再害怕自己的“特殊”会遗传给下一代。他可以继续做“林安”,在奶茶店打工,攒够钱后去找父母,过真正平静的生活。
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闭上眼睛,任由咸涩的海风拂过面颊,像一场无声的洗礼。风里带着海草的腥味、贝壳的咸味,还有阳光晒过礁石的暖意,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像望渔镇给的拥抱,却又带着一丝离别的凉。他想起刚到这里时,天台上的夕阳,陈姐的热包子,孩子们的笑声,这些平凡的温暖,都是他想要守护的“新生”,而守护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和过去彻底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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