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手术的那个周一刚过,墨涵就把自己变成了奶茶店里最忙碌的影子。每天清晨六点半准时到店,比陈姐还早十分钟,提前煮好茶汤、泡好珍珠,把操作台擦得能照出人影。高峰期时,他左手摇杯右手加料,动作快得像上了发条,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布满薄汗的额头上,黑框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只有这样极致的忙碌,才能让他暂时忘掉床板下那部预付费手机,忘掉下周一那个冰冷的约定。
“小林,歇会儿喝口水!”陈姐把一杯凉白开放在他手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叹气,“这几天看你跟拼命似的,身子是本钱啊。”墨涵点点头,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胡乱抹了把,又拿起抹布擦起了玻璃杯。杯壁上的水珠折射着灯光,像极了他刚到望渔镇那天,天台上看到的星光。有熟客笑着打趣:“眼镜小哥今天怎么这么拼?是不是想涨工资啊?”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声音沙哑:“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可身体的反应从不给他“闲着”的机会。每天清晨五点,他都会被胃里的翻江倒海惊醒,抱着马桶干呕到眼泪直流,胆汁灼烧着食道,嘴里满是苦涩。他不敢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找青梅干,酸意压下恶心的瞬间,指尖触到平坦的小腹,总会莫名一顿。有天早上吐得太厉害,他差点迟到,赶到店里时脸色苍白如纸,陈姐递来一个热乎的肉包,他刚闻到肉香就冲进了后厨,对着水槽又吐了半天。
工作时的疲惫更是如影随形。从前站一天都不觉得累,现在调完十几杯奶茶就会头晕眼花,必须靠在墙角缓口气。有次给客人递奶茶时,手突然一软,杯子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到了客人的白衬衫上。他慌忙道歉,拿出自己的全部现金要赔偿,客人看着他苍白的脸摆摆手:“算了,看你也不容易。”陈姐帮他收拾碎片时,小声问:“是不是胃不好?我下午带你去看看王大夫,他看胃病很厉害,不用身份证。”他慌忙摇头,声音都带了颤:“不用,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
口味的变化更是刁钻到离谱。从前能面不改色喝下全糖奶茶,现在闻到甜味就犯恶心,调饮时必须刻意少放半勺糖。陈姐腌的酸梅酱,他从前碰都不碰,现在却偷偷舀了小半碗藏在操作台下,每隔半小时就挖一点含在嘴里。有次煮珍珠时,他不小心多放了点糖,煮好后尝了一颗,甜腻的味道让他当场干呕,最后只能把一大锅珍珠全倒了,陈姐没骂他,只是叹了口气:“要是不舒服就歇两天,店里有我呢。”
傍晚关店后,墨涵总会绕到天台待上半小时。顶层的风比楼下更急,带着浓郁的海腥气,吹得他头发乱飞。他坐在那张缺了腿的旧椅子上,看着夕阳把海水染成金红,远处的渔船拖着长长的尾迹归港,甲板上的渔民挥舞着渔网,笑声顺着海风飘过来。这是他曾经最渴望的自由——不用看监控的脸色,不用伪装温顺的模样,能安安静静地看一场完整的夕阳。可现在,海风里的自由味道变了味,混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
“这自由,真的能守住吗?”他摸着自己的小腹,指尖传来布料的温热。三个月前,他从A市的垃圾车里逃出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份自由,以为只要逃到望渔镇,就能重新开始。可这个意外到来的生命,像一根无形的线,一端系着他的过去,一端连着未知的未来。他想起李佑铭阴鸷的眼神,想起论坛里那些破碎的哭诉,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好不容易才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还未成形的生命,再次跌回深渊?
楼下的青石板路上,几个孩子举着风车追逐打闹,风车的彩色叶片在夕阳下旋转,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墨涵的目光追着孩子们跑,眼神复杂得厉害。他想起母婴店橱窗里的小鲸鱼连体衣,想起那个匿名用户语音里的婴儿哭声,想起自己八岁那年,也曾这样举着父亲买的风筝,在海边奔跑。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怕这个孩子会重复他的痛苦,可又忍不住想,要是这个孩子能健康长大,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清脆的笑声?
周五下午,墨涵去便利店买青梅干时,遇到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女人弯腰捡掉在地上的塑料袋时,动作有些艰难,肚子太大挡住了视线,手指够了几次都没碰到。墨涵几乎是下意识地快步上前,弯腰捡起塑料袋递过去,指尖触到女人手背时,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谢谢你啊小伙子。”女人笑着道谢,手轻轻放在肚子上,眼底满是温柔,“这孩子太调皮,总踢我。”
墨涵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慌忙后退一步,避开女人的目光,声音沙哑得说不出话,只能含糊地摆了摆手,转身就往便利店外跑。直到冲进出租屋的楼道,他才扶着墙壁喘气,手心全是冷汗。女人抚摸肚子的温柔动作,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冰冷的理智里——那个在他小腹里的生命,不是耻辱的烙印,不是沉重的包袱,是一个会踢母亲肚子、会笑会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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