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书房的玻璃上蒙着一层薄霜。墨涵坐在临窗的案前,指尖捏着一支细羊毛刷,正轻轻拂扫着一本线装古籍的扉页。三年时光在他身上沉淀出独特的气质,及肩的黑发用一根深棕色皮筋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晨风吹得贴在颊边,柔化了他下颌线的锋利,却遮不住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他穿着件宽大连帽的米白色家居服,衣摆垂落在藤椅上,空荡得像挂在竹竿上的布料,可他挺直的脊背,又透着青竹般的韧性,半点不见孱弱。
案上的白瓷杯冒着轻烟,是他刚煮的手冲咖啡,浅褐色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他整理的古籍是父亲生前收藏的《论语集注》,纸页泛黄发脆,边角处有母亲用浆糊修补的痕迹——这是李佑铭上个月“大发慈悲”,让管家从老家老宅取来的,美其名曰“让你有个念想”。墨涵的动作轻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羊毛刷扫过纸页时,连呼吸都放得极缓,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碰碎这仅存的、与家人相关的念想。
李佑铭站在书房门口看了他足足十分钟。他刚结束越洋视频会议,西装外套还搭在臂弯里,昂贵的袖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眼前的墨涵,与三年前那个在地下室里蜷缩啜泣的高中生判若两人——那时的他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溪流,恐惧和倔强都写在脸上;而现在,他的目光能吸纳所有光线,喜怒哀乐都藏在那片深潭里,只在整理古籍时,眼尾才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像薄冰下的流水。
这种变化让李佑铭既着迷又焦躁。他喜欢墨涵此刻的模样,沉静、优雅,举手投足间带着受过良好教养的韵律——连拂扫书页的动作,都像美术馆里的雕塑般富有美感。可这份优雅又带着诡异的疏离,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的薄胎瓷,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他无论如何伸手,都触不到真实的内里。他甚至怀念三年前那个会对他吼叫的少年,至少那时,他能清晰地看到墨涵的“活着”。
“在整理什么?”李佑铭抬脚走进书房,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墨涵的手顿了0.1秒,羊毛刷悬在纸页上方,随即又恢复了匀速拂扫,头也没抬地回应:“先父留下的旧书。”声音平稳得像在谈论天气,没有期待,没有感激,更没有三年前提及家人时的激动。
李佑铭走到案边,目光落在那本《论语集注》上,又扫过墨涵空荡的家居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穿这么薄,不怕冷?”他伸手想去碰墨涵的肩膀,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布料时,看到对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往侧后方倾了半寸——不是激烈的反抗,只是一种本能的规避,像风吹过时,竹叶自然的偏转。
这细微的动作让李佑铭的烦躁瞬间翻涌上来。他收回手,转而拿起案上的白瓷咖啡杯,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温度,忽然开口:“手冲的味道,比机器做的差远了。”话音未落,他手腕微微一斜,深褐色的咖啡便顺着杯口倾泻而出,大半都泼在了摊开的古籍上,剩下的溅在墨涵的家居服裤脚上,洇出一片深褐色的污渍。
热咖啡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灼人的痛感。墨涵的身体僵了一下,捏着羊毛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那片深褐色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扩散,将母亲修补的边角泡得发皱,将“孝悌”二字染成模糊的色块——那是父亲生前最常教他念的章节,是他在这座牢笼里唯一的精神寄托。
李佑铭紧盯着他的脸,期待着能看到愤怒、悲伤,哪怕是一丝波澜也好。可墨涵只是沉默了两秒,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愤怒的红血丝,没有隐忍的泪光,甚至没有一丝疑问,仿佛刚才被打翻的不是承载着他念想的咖啡和古籍,只是一杯无关紧要的清水。
“没关系。”墨涵先放下羊毛刷,从案边抽出纸巾,蹲下身去擦拭地板上的咖啡渍。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先将纸叠成方块,轻轻按压在古籍上吸走液体,再用干净的边角擦拭裤脚上的污渍。咖啡的苦味混着纸张的霉味弥漫在空气中,他的侧脸埋在晨光里,长睫垂落,遮住了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你就不生气?”李佑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将空咖啡杯重重放在案上,瓷杯与木质案面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墨涵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他,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是愤怒,而是淡淡的疑惑,仿佛在奇怪他为何如此激动:“生气能让书恢复原样吗?”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悠悠地割在李佑铭心上。他宁愿墨涵对他破口大骂,对他摔东西,也不愿面对这样的平静——这种平静像一层厚厚的棉花,将他所有的挑衅、怒火都稳稳接住,再轻轻弹回,让他显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忽然意识到,墨涵的优雅之所以“易碎”,是因为早已碎过无数次,那些裂痕被他用平静细细粘合,反而成了最坚硬的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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