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画廊厚重的遮光帘彻底隔绝,冷白的轨道灯自上而下倾泻,将墙面一幅幅现代派画作照得纤毫毕现。画布上狂放的色彩、扭曲的线条在冷光下透着诡异的张力,空气里漂浮着松节油的淡香与陈年尘埃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属于密闭空间的沉闷气息。墨涵跟在李佑铭身后,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在空旷的展厅里反复回响,像无形的锁链拖曳的声响。
李佑铭的手掌始终牢牢攥着他的手,十指相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将墨涵的指骨捏得隐隐作痛。这是上车前就被要求的“姿势”,李佑铭说“既然是出来散心,就得像情侣一样”。墨涵没有反抗,只是将掌心的旧伤贴着对方的虎口,尖锐的痛感让他保持着清醒——眼前这座被包下的私人画廊,不是什么“散心”的场所,而是李佑铭权势的又一次炫耀,是牢笼的延伸。
他们在一幅以浓烈红色为主调的抽象画前停下。画布上的红色层层叠叠,从暗红到炽烈的猩红,间杂着黑色的扭曲线条,像燃烧的火焰,又像凝固的血液。李佑铭松开相扣的手指,转而搭在墨涵的肩膀上,强迫他将目光定格在画作上,低沉的声音在空旷中产生回响:“这是克利姆特早年的习作,你看这红色。”他的指尖点了点画布中央最鲜艳的部分,“这种色彩的爆发力,象征着不被束缚的生命力。”
墨涵的目光顺从地落在那片刺目的红上,瞳孔却没有丝毫收缩。他的眼神是涣散的,像蒙着一层磨砂玻璃,画布上的炽热与狂野,撞在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上,瞬间化为虚无。他见过真正的“生命力”——是高中时在操场奔跑的风,是母亲菜园里爬藤的黄瓜,是偷偷给刘警官写纸条时颤抖的笔尖,而不是画布上被框住的、供人观赏的红色。
“我花了七位数把它拍下来的。”李佑铭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炫耀,他喜欢看墨涵露出惊讶或羡慕的表情,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给予”有了意义。可墨涵只是微微颔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方说的不是价值百万的画作,而是路边一块普通的石头。这种绝对的顺从,这种连伪装好奇都懒得做的麻木,比三年前那个攥着拳头瞪他的少年,更让李佑铭感到一种无力的烦躁。
“你喜欢吗?”李佑铭猛地扳过墨涵的肩膀,强迫他与自己对视,试图从那片涣散的眼底找到一丝波动——哪怕是厌恶,是愤怒,也好过这死水般的平静。墨涵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惊扰,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从李佑铭紧绷的下颌线移到他的眼睛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可闻:“你喜欢就好。”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软绵绵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回应!像一拳打在蓬松的棉花上,所有的掌控欲、炫耀欲都落了空。李佑铭的眼底掠过一丝愠怒,他收紧手指,指甲几乎要嵌进墨涵肩膀的皮肤里,猛地将他拉近,两人的鼻尖几乎相抵,温热的呼吸喷在彼此脸上,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看着我!墨涵,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别跟我来这套!”
墨涵被迫仰起头,脖颈绷出一道纤细的弧度。他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李佑铭有些失控的脸,映出对方眼底翻涌的怒火,可那片瞳孔深处,依旧是一片冰封的湖,没有涟漪,没有波澜。他沉默了两秒,直到李佑铭的手指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细微的疑惑:“我在想,这里的空调,开得太冷了。”
李佑铭死死地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眼睛看穿。他等着墨涵说“我怕你”“我羡慕你”“我想离开你”,却没想过对方会说“空调太冷”。这回答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精心营造的“艺术氛围”,将两人拉回冰冷的现实——墨涵从来没把这里当成画廊,只把它当成了另一座需要忍耐的牢笼。
半晌,李佑铭猛地松开手,像是甩开一件令他极度恼怒的物品。墨涵的身体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他没有去揉肩膀上被捏出的红印,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刚才被十指相扣的地方,已经勒出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像一条细小的锁链。李佑铭转身走向下一幅画,背影绷得笔直,黑色西装的肩线透着僵硬的怒意。
墨涵默默地跟在后面,脚步放得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的目光掠过墙上那些被框住的画作——一幅画着破碎鸟笼的油画,笼门敞开着,笼外却没有天空;一幅用蓝黑两色勾勒的肖像,人脸被分割成无数块,每一块都带着不同的表情。他忽然觉得,这些画像极了自己,被框在李佑铭的权势里,看似有“选择”(画廊、书房、画架),实则从未拥有过真正的自由。
走到一幅黑白抽象画前时,李佑铭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墨涵开口:“你要是喜欢哪幅,就跟我说,我买给你。”他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带着一丝刻意的妥协。墨涵的脚步顿在他身后三米处,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除夕夜视频时,对方掐在他肩膀上的拇指,想起地下室里冰冷的黑暗,想起腕间那枚摘不下的腕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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