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的正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满室凝重。雕花窗棂将冬日的天光滤得昏沉,梁夫人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榻上,手中佛珠捻得飞快,眼神锐利如刀,直直落在邵氏身上。墨兰与苏氏分坐两侧,屏声静气,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她们皆知梁夫人素来沉稳,此刻这般神色,显然是动了真怒。
“邵氏,”梁夫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文茵究竟是何来历?我瞧着她识文断字,性子也稳,可这般人物,怎会流落到需要你荐来我梁家庄子做教书先生的地步?”她顿了顿,指尖重重磕在榻边的小几上,“我这庄子是曦曦的安稳地,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你今日必须说实话,半分掺不得假。”
邵氏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僵,如同被霜打过的禾苗,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悲恸与愧疚交织着涌上来,未语泪先流,滚烫的泪珠砸在素色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苏氏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从袖中取出帕子递过去,低声安慰:“好妹妹,莫急,慢慢说。我们也是为了庄子的安危着想,并非要苛责你,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便是。”
墨兰也颔首附和:“二嫂说得是,你且放宽心,有母亲和我们在,总能妥善处置。”
邵氏接过帕子,捂住脸抽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些气息,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哽咽,断断续续地开口:“梁夫人……三弟妹……亲家……文茵她,她本是我的陪嫁丫鬟啊。”
一句话出口,如同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酸楚与痛苦瞬间将她淹没:“她自小跟着我,从邵家到顾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刚嫁过去那些年,大郎常年在生病,二郎常年在外奔波,府里是小秦氏一手把持。我一个外嫁的媳妇,无依无靠,全凭着文茵处处警醒,替我挡了不少明枪暗箭,我们主仆两个,在那深宅大院里,真是相依为命,熬过了多少难捱的日子……”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光景,眼中满是怅然:“文茵她性子实诚,做事稳当,模样也周正,就是心思单纯了些。后来,她和小秦氏身边向妈妈的侄子看对了眼。那小伙子我见过,是个老实本分的,在府里做个普通管事,手脚勤快,为人也厚道。我瞧着是桩好姻缘,心里真心为她高兴,私下里都开始帮她筹备嫁妆,想着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能过上安稳日子。”
说到这里,邵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声音里淬着恨意与恐惧:“可谁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不知为何,顾廷烨突然雷霆震怒,说是查到向妈妈参与了小秦氏火烧澄园的阴谋,不仅当场重罚了向妈妈,还寻了个由头,活活打死了她的独子!那小伙子是向妈妈的亲侄子,自然也受了牵连,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发配到了最苦最远的西北庄子上……没几日,就传来消息,说他……说他不堪劳役,活活累死了啊!”
“轰”的一声,这话如同惊雷,让墨兰和苏氏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们虽早听闻顾廷烨手段狠厉,却未曾想他对府中下人竟如此酷烈,仅凭牵连便下此狠手。苏氏眉头紧锁,墨兰也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邵氏泣不成声,身体抖得如同筛糠,“我知道侯爷正在气头上,手段又狠,文茵是那小伙子的心上人,万一被迁怒,怕是性命难保!我只想赶紧把她送走,送回我邵家,藏起来,好歹保住她一条命。”
“可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连夜走的那天,侯爷突然来了我院里。”邵氏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看都没看我,直接指着文茵,说她前几日在园子里‘偶遇’了他,回话时‘眼神闪烁,心思活泛’,还说她‘仗着识几个字,便想攀龙附凤,存了做姨娘的龌龊心思’!”
“就凭这莫须有的揣测!”邵氏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文茵,当场就做主,把她直接送到了边关军中,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岁、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的残疾军汉!还美其名曰,是‘赏她一个出身’,‘成全她的心思’!”
邵氏转向墨兰和苏氏,泪水模糊了双眼,眼神里满是悔恨:“那时候,明兰……顾大娘子还常来我院里,温言细语地劝我,说这是门好亲,军户虽苦,但胜在可靠,那军汉虽有残疾,却有军功在身,文茵过去是正头娘子,比做丫鬟强百倍。我……我那时候胆小,也糊涂,被侯爷的威势吓得不敢多言,竟真的信了明兰的话,还觉得侯爷和大娘子是宽厚待人……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他们安抚我的说辞,哪里是为了文茵好啊!”
她痛苦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直到三年后,我给死去的大郎(顾廷煜)去城外的庙里点长明灯……在庙后的杂院里,我看到了文茵!她……她浑身是伤,脸上、手上全是冻疮和疤痕,瘦得脱了形,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在刺骨的寒风里,给人浆洗那些最脏最累的衣物。她的手被冻得红肿溃烂,连拧衣服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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