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与明兰的会面,像一记轻柔的按压,短暂平息了池畔风波的表面躁动,却未能撼动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与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
那日池畔落水的,并非只有梁玉汐一人。随着时间推移,其余几家落水女孩的命运相继传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相互碰撞,反而让梁家极力引导的“义举”风向,被一股更强大、更悲凉的暗流所裹挟。
“听说了吗?王家那个落水的庶女,前儿个夜里一根白绫……没了!”
“李家姑娘被送到城外庵堂了,这辈子算是交代了。”
“还是张家有魄力,直接和救人的赵家换了庚帖,定了娃娃亲,倒成了一桩‘佳话’!”论底色下,梁家极力宣扬的“侠义之举”,反倒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被贴上了“欲盖弥彰”的标签。很快,更具杀伤力的流言版本,如同附骨之疽,在街巷闾阎间蔓延开来。
“什么单纯的义举?我听顾家的下人说,顾小侯爷早瞧上梁家的姑娘了!不然那么多落水的,怎就单单把梁家姑娘抱得那么紧,救得那么及时?”
“可不是嘛!顾侯府和永昌侯府本就门当户对,这分明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你们说的是哪个梁家姑娘?庶房那个,顾家主母是庶女,肯定媳妇也喜欢一样出身。梁大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攀上了顾侯府这高枝儿!”
这致命的转向,如同在永昌侯府的焦头烂额上,又浇了一瓢滚烫的热油,瞬间让整个侯府嫡系陷入绝境。
“混账东西!”梁夫人的怒吼响彻正厅,一套心爱的官窑茶具被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是谁在背后嚼舌根?竟敢攀诬到我的汐姐儿头上!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经得起这般污名吗?”
墨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几乎要将那锦缎捏碎。宁姐儿是她倾注了半生心血培养的长女,端庄温婉,知书达理,本是京中贵女里的翘楚,再过一年便要议亲。若被这流言玷污了名声,将来如何能许得良人?她当即下令,让周妈妈带着下人四处澄清。
可流言一旦生根,便如野草般疯长,哪里是几句澄清能遏制的?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喜闻乐见的“戏码”——英雄救美、才子佳人、门当户对,至于真相如何,无人在意。墨兰的澄清,反倒被解读成“欲盖弥彰”,让流言传得愈发猖獗。
更让她焦灼的是,风暴另一端的顾侯府,态度却愈发耐人寻味。面对愈演愈烈的“顾梁联姻”传闻,顾府上下口径出奇地一致——不承认、不反驳、不置评,全然当做不知。
顾廷烨忙于朝务,对外宣称“内宅琐事,不予置喙”;明兰依旧深居简出,偶尔出席宴会,面对旁人的试探,也只是娴静一笑,要么将话题轻轻引向别处,要么夸赞几句“梁家姑娘们教养出众”,却绝口不提“救人”与“婚约”的关联。
这种沉默,在外界看来,无异于默认。京中人人都觉得,顾府是乐见其成的,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主动上门提亲,将这桩“天作之合”敲定。
“母亲!顾家这是什么意思?!”墨兰再也维持不住沉稳,在梁夫人面前失了方寸,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愤怒与焦虑,“他们只需出面澄清一句,说继续说两家认作见义勇为,便能解了我们的困境!为何偏偏现在突然保持沉默?难道……难道他们真存了这般心思,想借着流言逼我们送玉汐去家庙?”
她不敢深想“青灯古佛”四字,可明兰那看似温和却滴水不漏的态度,顾府这模棱两可的沉默,都让她如坠冰窟。以顾府如今的权势,若是真要借着舆论施压,永昌侯府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梁夫人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里满是洞悉:“顾家这是在以静制动。他们不开口,这流言便只是流言,伤不到顾家分毫,反倒让我们梁家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他们在等,等我们沉不住气,等我们主动找上门去——要么求他们澄清,欠他们一个人情;要么,就只能顺着流言,求他们兑现这桩‘婚约’。”
无论是哪一种,永昌侯府都将陷入被动。求澄清,便是矮了顾府一头,日后相见难免气短;求婚约,便是将汐姐儿的幸福,系在这桩由流言催生的婚事上,且彻底落入了顾府的掌控。
墨兰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让她浑身发冷。她忽然发现,自己和梁家,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这张网,由流言织成,由礼教加固,更由顾府那深不可测的沉默推波助澜。她奋力挣扎,却只觉得束缚得更紧,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的对手,从来不止是那些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更是这吃人的世俗规则,是那些将女子名节当作筹码的权力博弈,甚至可能是她曾经试图结盟的“盟友”。
夜深了,墨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月光清冷,洒在庭院的石板上,映出一片惨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个人的聪慧与努力,在庞大的世俗规则和权力博弈面前,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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