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台相会,泪眼朦胧,却道‘莫忘三载同窗谊,此生无缘待来生’……”
“……英台心似油煎,既恐父命难违,又念山伯情重,这绣楼锦被,竟如牢笼刺骨……”
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炽热情感,那不顾一切反抗世俗的意识,那对自由恋爱的懵懂向往与执着……像一道强光,瞬间穿透了层层时光的阻隔,狠狠地撞进了如兰的心底!
她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还未出阁的自己——盛家五姑娘盛如兰。也是这般豆蔻年华,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心里偷偷喜欢上了贫寒出身的文炎敬,便敢顶着母亲王氏的雷霆之怒,敢在父亲盛紘面前据理力争,甚至不惜以“此生不嫁”相胁。那份为了爱情豁出一切的热烈和大胆,那份对门当户对枷锁的反抗,与这书稿中的祝英台,何其相似!
她当年,不也是一个敢爱敢恨、不肯向命运低头的“祝英台”吗?
只是她的“梁山伯”文炎敬最终金榜题名,给了她抗争的底气;只是她侥幸得到了祖母的庇护,才在盛家与王家的压力下,争得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而这份深埋心底、几乎被这些年的柴米油盐、家长里短磨平了棱角的过往,此刻被女儿的书稿血淋淋地翻了出来,那些早已沉寂的情绪,再次汹涌而上。
如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指尖捏着纸页,几乎要将其攥皱。她一页页地翻看着,脸色变幻不定,有对青春岁月的追忆,有对过往选择的恍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同为女子,对命运枷锁的共鸣,是对那份“敢为天下先”的勇气的惺惺相惜。她看得那么入神,甚至没有注意到女儿喜姐儿已经吓得脸色发白,小手紧紧绞着衣角,准备迎接一场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毕竟,写这等“私相授受”“反抗父母”的故事,在严苛的礼教之下,定是大逆不道,在母亲眼中,更是难以容忍。
然而,预想中的责备与斥责,并没有到来。
良久,如兰缓缓抬起头,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带着一丝未曾褪去的湿润。她看向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的女儿,目光不再是平日的严厉和急躁,也没有了往日对“规矩”的执着,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是一丝隐约的赞赏。
她轻轻抚摸着书稿上那些稚嫩却坚定的字迹,仿佛在抚摸自己那逝去的、莽撞却鲜活的青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这是你和姐妹们一起写的?”
喜姐儿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蝇,几乎听不见:“……是。我们……我们改了好多遍,才定下来的。”她低着头,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生怕下一秒,母亲就会变了脸色。
如兰深吸一口气,将散落的书稿一张张仔细整理好,叠得整整齐齐,递还给女儿。她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用一种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难掩激动的语气说道:“写得……写得真好!这祝英台,被你们写活了!敢爱敢恨,有血有肉,比那些死气沉沉、教人逆来顺受的《女诫》强多了!”
喜姐儿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母亲不仅没有骂她,还夸了她?夸这“离经叛道”的故事写得好?
如兰看着女儿惊愕的小脸,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点对自己过往的怀念与怅惘。她伸出手,轻轻帮女儿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指尖带着温柔的暖意,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与坦诚:“好好收着吧。娘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活成这般模样。”
活成祝英台那般,敢爱敢恨,不为世俗所困,只为自己的心而活。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缓缓离开了。廊下的风拂动着她的裙角,她的背影似乎比平日轻松了些许,那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遗憾与怅惘,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释放。
留下喜姐儿独自站在原地,捧着那叠失而复得、甚至得到了母亲“夸奖”的书稿,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与共鸣。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那风风火火、似乎总是被俗务缠身、对她要求严苛的母亲,心底也曾住着一个“祝英台”。原来母亲并非不懂她的心思,并非只知规矩礼教,她只是在岁月的磋磨中,渐渐藏起了曾经的自己。
原来,母亲看的不是故事,是她自己。
而她等来的,不是责备,是跨越了时光的,来自另一个“祝英台”的懂得与共鸣。
这一刻,母女之间那堵因规矩、因误解、因岁月而筑起的无形的墙,仿佛被这叠薄薄的、写满了少女心事的书稿,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温暖了彼此的心房,也让这份母女情,多了一份无人知晓的默契与联结。
蓉姐儿回到顾府自己居住的小院时,脚步都带着几分沉重。心里沉甸甸地装着喜姐儿讲述的那两个可怕故事,还有姐姐们讨论《化蝶》时凝滞的气氛,那些关于“沉塘”和“饿死”的画面,像冰冷的阴影,死死笼罩着她小小的心房。她年纪虽小,却因自小经历坎坷,比同龄人更敏感早熟,那份对生命的敬畏与对残酷现实的惊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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