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心狱拷问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木船船身,发出单调又压抑的“哗啦”声。船舱里空气又脏又闷,一盏昏暗的马灯挂在舱顶,跟着水波轻轻晃,投下歪歪扭扭的光影,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又揉成一团,就像他们这会儿搅在一起、互相撕扯的心思。
林孝儒被粗鲁地绑在硬木椅子上,绳子勒得他瘦胳膊生疼。他还穿着那件深色长衫,现在沾满了泥污,还有挣扎的痕迹。他闭着眼睛,脸上却没有半点俘虏该有的害怕或慌张,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他对面坐着两个人。
张华峰弓着背,那颗大肉瘤在昏暗灯光下看着更吓人。他那只独眼闪着阴沉沉又兴奋的光,跟终于抓到盼望已久的猎物的毒蜘蛛似的。他干瘦的手指神经兮兮地互相敲着,发出轻轻的“哒哒”声。
平川次郎则站得笔直,穿一身合身的日本军官便服,脸上装出胜利者特有的冷酷和傲慢。他一只手按在腰上的武士刀柄上,眼神跟手术刀似的,想把眼前这个瞎眼算命先生看着脆弱的防线给剖开。
“林先生,”平川次郎先开口,声音故意放得平稳,却藏不住一丝高高在上的劲儿,“早就听说您的大名了。‘六指神算’,能看透天机、预知未来,真是够厉害的。”他踱了一步,马灯的光扫过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际线,“我们帝国特别需要您这样的人才。只要您愿意给我们干活,帮大日本帝国看清中国的命运走向,荣华富贵随便您拿。您就不用再做镇远县那个没名气的瞎子,而是我们帝国的贵客了。何必跟着那些肯定要完蛋的烂摊子一起送死呢?”
林孝儒跟没听见似的,只是轻轻偏了偏头,好像在认真听船外的水声。
张华峰“嘎嘎”笑起来,声音又哑又难听:“平川先生,跟这老瞎子费什么话啊?他这辈子除了给人算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见过什么大世面?荣华富贵?他都想不出那是啥滋味!”他往前凑了凑,独眼里的坏水都快溢出来了,“老瞎子,识相点对你好。跟着我们,你能活,还能活得舒服。不然……嘿嘿,你这双能掐会算的手,这颗能看透天机的脑袋,能不能好好长在你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又是哄又是吓,软的硬的都来。
林孝儒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叹口气,像是可惜,又像是不耐烦。他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却精准地“盯”着张华峰的方向。
“张华峰,”他声音平平的,却像扔到深潭里的石子,一下子让张华峰脸上的笑僵住了,“你年轻的时候,也算一表人才,心气儿高得很。光绪二十三年,你娶了镇上米铺陈老板的独生女,她又温柔又贤惠,对你一心一意。可你嫌她家里虽然有钱,却没权没势,结婚第三年,就去攀县丞那个守寡的妹妹。为了你的前程,你休了发妻,逼得她……跳了井。”
张华峰的独眼一下子瞪得溜圆,呼吸突然变急,敲手指的动作也停了。这事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绝不想再提的脏事!这瞎子怎么会知道?!他下意识想大喊打断,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林孝儒的声音继续平稳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凿开他记忆的坟头:“那个寡妇又娇气又蛮横,没给你带来你想要的官运,反倒让你成了全县的笑柄。你心里不痛快,就把所有火气撒在……你唯一的儿子身上。你对他又打又骂,嫌他没让你满意,说他不像你们张家的种。”
“闭嘴!你给我闭嘴!”张华峰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船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胸口剧烈起伏,独眼里布满血丝,想靠大喊掩盖心里的恐慌。他的控脑异能下意识发动,一股看不见的精神压力跟毒雾似的扑向林孝儒,想搅乱他的思维,让他陷入害怕的幻觉里。
可那精神力量像撞在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深不见底的墙上。林孝儒甚至都没晃一下。他的“读心”不是主动闯进去,而是被动感受,尤其是对方情绪激动的时候,那些藏得最深的记忆和秘密,几乎跟摊开的书一样摆在他“眼前”。张华峰的精神攻击,反倒把自己最脆弱的内心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林孝儒好像没感觉到那股汹涌的恶意,只是轻轻摇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同情——这同情在张华峰眼里,比嘲讽还扎眼:“你儿子张少明,是个好孩子,跟他妈妈一样,心肠好。他十六岁那年,看见县里的恶霸在街上欺负卖菜的老头,上去讲道理,被那恶霸失手推倒,后脑勺撞在台阶上……当场就没气了。”
“啊——!”张华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腰弯得更厉害了,那颗大肉瘤好像都在抖。儿子惨死的画面是他无数个夜晚的噩梦,是他心里永远好不了的烂伤口!
“你心疼得要命,去县衙告状。可那恶霸家里花了钱,上下打通了关系,最后居然只判了个误伤,赔了你十两丧葬费……哈哈哈……十两银子……”林孝儒发出低沉的笑,笑声里没有一点温度,只有说不尽的凄凉和讽刺,“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张华峰心里最后一点对世道公平的信任,彻底没了。你觉得这世道烂透了,弱肉强食才是真理。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忠孝节义,全是狗屁!只有权力,只有靠着更厉害的势力,才能活下去,才能报复这个亏欠你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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