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铁窗狐影
虹口那场又脏又血腥的突袭像场褪色的噩梦,只留下客栈房间里廉价金疮药混着血腥的刺鼻味,还有床上那个缩在阴影里、跟碎瓷娃娃似的身影。
董钰醒了。
意识跟沉了船似的,好不容易才从黑暗冰冷的“海面”浮上来。每吸一口气都扯着浑身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疼让她控制不住地小声抽气。她费力地睁开肿着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陌生的、又矮又霉的天花板,桌角一盏昏油灯跳着,把影子拉得跟鬼似的。她动了动手指,碰到身上粗糙但干净的布衣——是白辰找的,换掉了她那身早被血浸透、破得不成样的旗袍。
记忆碎片带着冰碴子猛地扎进脑子里:冰冷的刑椅、皮鞭撕肉的脆响、烧红的铁钎烫皮肉的滋滋声、辣椒水呛进肺里的灼烧感,还有平川次郎透过金丝眼镜、没一点人性的冷目光,以及阴影里张华峰跟粘在骨头上的蛆似的阴笑…巨大的恐惧和钻心的疼让她身子使劲抖,牙咯咯响,下意识想缩得更紧,却扯到后背的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发出一声压着的呜咽。
“醒了?”床边传来一个低沉沉稳的声音。
董钰猛地一颤,慌得循声看过去。白辰坐在床边矮凳上,身影在昏油灯下跟沉默的山似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沉静深邃,带着种奇怪的安抚劲儿。徐子东站在远点的门口,抱着胳膊,皱着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没消的气,但更多的是后怕和藏不住的担心。
“我…”董钰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扯得疼,声音沙哑得跟沙子磨似的,“…没死?”她眼神茫然,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不敢信。
“差一点。”白辰的声音很平静,却跟重锤似的砸在董钰心上,“张华峰和平川次郎,想把你变成插在中国人心脏里的毒刺。”
“毒刺…汉奸…”董钰喃喃重复,眼神使劲挣扎。酷刑的疼又清晰起来,但比疼更清楚的,是平川次郎说“荣华富贵”时那高高在上的施舍样,是张华峰看货物似的算计眼神!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她猛地侧头干呕,却只吐出点酸水,又扯得浑身伤口疼,冷汗瞬间打湿了额前的头发。
“为什么…他们为啥抓我?就…就因为我会变脸?”她喘着气,带着哭腔问,眼里满是被无妄之灾砸中的委屈和糊涂。
白辰沉默了会儿,目光落在董钰那张就算憔悴受伤也藏不住清秀的脸上。“董钰,”他的声音带着种能穿透时光的沉,“你姓董。你血脉里,流着‘御兵卫’的印记。你是第十四位罗汉,千面狐仙。这变脸的本事,不是天上掉的运气,是你天生带的天赋,是你祖宗跟始皇帝立了血誓、守护神州龙脉的凭证!”
“御兵卫…十八罗汉…龙脉…”这些词跟惊雷似的,狠狠劈在董钰混沌的脑子里。她茫然地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滑:“不…不可能…我爹…就是个烂酒鬼!除了打我和我娘,逼我娘去…去做那种事换酒钱,啥都不会!他从没说过这些!最后…最后就醉死在大街上,跟条野狗似的!我娘…我娘靠给人洗衣缝补、后来…后来没办法才去舞厅…她拉扯我长大,病得快死了都没钱治…”她哭得喘不上气,破碎的童年和家里的苦跟潮水似的把她淹了,“她…她临死前抓着我的手…只说…说饿死也不能给东洋人低头…别的…别的啥都没说…什么罗汉…什么龙脉…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她哭得浑身抖,激动的情绪让伤口裂开,粗布衣服上晕开点点红。那是被命运耍了、被苦难压垮,又突然被告知要扛重使命的茫然、委屈和特别荒谬的感觉。
白辰静静听着,眼里闪过丝藏不住的同情。一千年下来,多少御兵卫的后代流落在民间,血脉沉睡着,使命蒙着灰,在乱世里挣扎着活,甚至堕落。董钰的遭遇,不过是这漫长悲剧里的一小段。
“血脉不会因为你忘了就消失,董钰。”白辰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种没法反驳的宿命感,“九菊派、张华峰,他们知道。他们想利用你的天赋,毁了龙脉,断了我们华夏的气运!你受的苦,杨紫的冤屈,都是因为这个。”
“杨紫…”听到这名字,董钰的哭声突然停了,跟被掐了脖子似的。她猛地抬头,肿着的眼里满是巨大的恐慌和愧疚!她想起来了!巡捕房的通缉令!满城的风言风语!杨紫是因为她顶着那张脸到处骗,才被关进水牢的!那个冷冰冰却眼神正派的女人,现在正替她受着本不该受的罪,甚至…可能会死!
“是我!都是我!”董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白辰轻轻按住。“是我害了她!是我…是我贪心…是我卑鄙!我…”巨大的悔恨跟毒蛇似的咬着她的心,比身上的伤口疼百倍!她看着白辰,又看向徐子东,眼里满是绝望的求:“放我出去!我去巡捕房!我去自首!我去告诉他们,是我干的!是我骗了那些人!是我栽赃杨紫!我去认罪!我去把杨小姐换出来!要杀要剐,我认了!这是我欠她的!”她语无伦次,眼泪鼻涕一起流,此刻的悔恨和之前在张公馆演的完全不一样,是从灵魂里发出来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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