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那低低的、仿佛从肺叶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声,并没有持续很久。像一场骤然而至又骤然停歇的急雨,留下的不是清爽,而是更粘稠、更沉重的湿冷。哭泣耗尽了她们本就所剩无几的气力,也似乎触动了某种深植于骨髓的恐惧机制——发出声音,是不被允许的。
呜咽声渐渐平息,重新变回那种令人心慌的死寂,只剩下医护人员尽量放轻的脚步声和仪器偶尔发出的滴答声。但空气变了。之前是彻底的绝望,现在,仿佛有一根极细的、看不见的弦被拨动了,微微震颤着,传递着一种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期盼。
那个因镜子而有所反应的女孩——医护人员初步判断她年龄在十七八岁左右——此刻又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但不再是之前那种石头般的僵硬,她的肩膀在轻微地、无法控制地发抖。一个女医护人员正半跪在她的笼子外,用极其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说:“没事了,孩子,真的没事了。我们现在要帮你出来,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不会伤害你,我保证……”女孩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更激烈的抗拒。
秦望舒退后几步,给医护人员留出空间。她注意到林深走到了那个金属桌子前,正在仔细查看抽屉里的其他物品。她走过去,目光落在那些没有标签的药瓶和用过的注射器上。
“需要立刻送去化验。”秦望舒低声道,“可能是镇静类药物,或者……更糟糕的东西。”
林深拿起一个小药瓶,对着光看了看,里面是些白色的粉末。“登记,封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他合上抽屉,目光转向那些正在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尝试接触的受害者。“身份确认是下一步的关键。”
赵建国带着两个特警队员,正在像梳头发一样仔细搜查仓库的每一个角落。他用力掀开堆放在墙角的帆布,下面只是一些陈旧的建材;敲打每一寸墙面,寻找可能的暗格。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仿佛要把这地方彻底拆穿。
“妈的,藏得真他妈深!”他骂骂咧咧,一脚踢开一个空纸箱,“那些畜生人呢?难道都他妈闻着味儿跑了?!”
这也是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疑问。从突击进入到现在,除了这些被囚禁的受害者,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没有抓到任何一个疑似看守或管理人员。这所学校,仿佛一夜之间,其黑暗的核心被主动掏空,只留下这些承受了所有罪孽的、沉默的证物和人。
“头儿!这里有发现!”一个在楼梯口附近搜查的特警队员突然喊道。
林深和赵建国立刻走了过去。队员指着楼梯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似乎是人为挖掘出来的浅坑,里面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
赵建国戴上手套,小心地将东西取出。油布包裹得很严实。他一层层打开,里面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文件或武器,而是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卡通猫咪图案的笔记本。本子很旧了,边角磨损,带着污渍,但保存得异常小心。
赵建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翻开。“别动!”林深制止了他,“直接交给秦法医。”
秦望舒接过那个笔记本,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她走到旁边一张临时铺上无菌垫的桌子前,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放在上面。她先是用强光手电从各个角度检查了一遍封面和封底,然后用细毛刷轻轻扫去表面的浮尘,最后才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一页一页地翻开。
笔记本的内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各不相同,有的娟秀,有的稚嫩,有的则因为书写时的颤抖而歪歪扭扭。但内容,却惊人的相似。
每一页,似乎都代表一个人,记录着片段式的、破碎的信息。「林小月。家:江州市清河县大柳树村。爸爸林福贵,电话138xxxx…妈妈李秀英。我想回家。他们说我病了,要净化。」 这一页的角落,用铅笔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他们叫我‘7号’。我不叫7号。我叫…我叫…我忘了…」 字迹到这里变得混乱,涂改了很多次,最后是一片绝望的墨团。
「今天又电我了。说我不虔诚。什么是虔诚?顺从吗?像狗一样?阿杰,你在哪里?还记得我们约好去看海吗?」 这一页的纸张有明显的褶皱,像是被泪水打湿过。
「日期看不清了。可能又过了一个月?张慧明,记住你的名字!张慧明!不能忘!忘了就真的没了!」 字迹在这里显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
一页,一页,又一页。名字,家乡,亲人的信息,片段式的思念,以及无处不在的、对“净化”、“惩罚”、“顺从”的恐惧记录。这不是日记,这是一本……在极端非人环境下,为了抵抗遗忘,为了守住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凭证,而偷偷记录下的……名字备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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