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冻住了，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个针对“清理清单”文件的解密进度条，慢得令人发指。它不再是爬行，简直是在用显微镜才能观察到的速度，一微米一微米地往前蹭。陈诺感觉自己像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囚犯，眼睁睁看着一滴水从天花板落下，等着它砸中自己的额头，等待本身成了一种酷刑。
主机风扇还在呜咽，但声音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再是纯粹的高负荷嘶吼，而是一种……断断续续的、带着某种规律性卡顿的嗡鸣。仿佛每解密一个字节，都需要调动巨大的资源，进行无数次穷举和碰撞。
“这他妈比生孩子还慢！”赵建国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焦躁地在陈诺身后那块狭小的空地里来回踱步，皮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噪音，听得陈诺更加心烦意乱。
林深依旧沉默，但抱着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上臂，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的目光像是焊死在了屏幕上，那缓慢移动的像素条，仿佛牵着他所有的神经。
秦望舒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那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似乎在通过机器运行的细微声音和屏幕上偶尔跳动的辅助参数，判断着解密的复杂程度。
陈诺的脖子僵硬得像根棍子，他甚至不敢大幅度转动，生怕一点点干扰就会导致前功尽弃。他感觉自己快要和这把破椅子、这台发烫的机器长在一起了。嘴唇干得起了皮，他用舌头舔了舔，只有一股更苦涩的味道。
百分之九十六……九十七……
数字每一次艰难的跳动，都让房间里的空气更凝固一分。
九十八……
陈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九十九……
赵建国停下了脚步。
林深敲击手臂的手指停住了。
一百！
进度条，终于，颤巍巍地，走到了尽头！
没有华丽的界面转换，没有提示音。那个冰冷的解密对话框，就像它出现时那样，干脆利落地——消失了。
屏幕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甚至是粗糙的文本界面。白底黑字，没有任何排版美感，像是直接用最基础的记事本打开的一样。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顶端的几个加粗黑体字：
【冗余人口清理清单 - 内部核准版】
“冗余人口”……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针，扎得人眼睛生疼。一种制度化的、非人性的残忍，透过这简单的四个字，弥漫开来。
下面，就是名单本身。
排列得倒是很整齐，像某种死亡名册。
陈诺的视线，几乎是本能地、不受控制地跳过了前面那些可能存在的表头或者空白行，像被磁石吸引一样，猛地聚焦在了名单的——第一行。
那里，只有寥寥几项信息，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序号：001
姓名：李建雄
身份ID：[一串被打码的数字]
判定理由：社会连接性丧失，长期无贡献，潜在不稳定因素。
状态：已归档。
李建雄！
这三个字，像三声惊雷，接连在他脑子里炸开！轰！轰！轰！
一瞬间，陈诺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抽气。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到了天灵盖，让他头皮阵阵发麻。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李建雄？！
那个在第一卷案子里，死得不明不白，现场被布置成诡异“审判”仪式的男人！那个案子，是他们第一次隐约触摸到“深渊”边缘的开始，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刻在每个经历过的人心里！
他猛地转过头，想去看林深的表情，脖子因为动作太快而发出“嘎巴”一声轻响。
不用他提醒了。
在林深看到“李建雄”那三个字的瞬间，赵建国已经脱口而出一声粗哑的“操！”，带着十足的震惊和怒火。
而林深——
陈诺看到，林深撑在桌沿的双手，手背上的青筋，在一瞬间根根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他整个人的气质骤然改变，从一块沉默的礁石，变成了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面像是瞬间卷起了能摧毁一切的黑色风暴。一种几乎实质化的、混合着巨大震惊、滔天怒意和某种“果然如此”的冰冷彻骨的情绪，从他身上汹涌而出！
就连一向清冷的秦望舒，在看到那个名字时，也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通了！
全他妈通了！
叶炜的死，李建雄的死，那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案子，背后连着的是同一根黑手！不，不是一根黑手，是同一个庞大的、黑暗的、自诩为神明进行“清理”的罪恶帝国！
“深渊”……它不仅仅是在网络上兴风作浪，它早就在现实中，用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践行着它那套冰冷残酷的“法则”！
李建雄，不是第一个。这名单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名字。
而他，叶炜，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陈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后，陷入了一种冰冷的沉静。他缓缓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那份打开的名单上。
第一个名字，李建雄，像一座染血的墓碑，矗立在所有黑暗的最前方。
它无声地宣告着，“深渊”的阴影，早已笼罩了他们太久，太久。
而此刻，通往这个黑暗帝国核心的通道，就在他们眼前，血腥而真实地，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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