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不居,凛冽的北风卷着寒意,悄无声息地送走了深秋的最后一丝温存。
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而至,将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洁白无垠的静谧之中。
琼楼玉宇,粉雕玉琢,往日喧嚣的街市变得安宁,连镇国公府那飞檐翘角的府邸,也披上了厚厚的银装,庭院中的假山、亭台、枯枝,皆被积雪覆盖,勾勒出柔美而肃穆的轮廓,天地间仿佛被洗涤过一般,纯净而空灵。
这一日,雪后初霁,淡金色的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沈清韵接到了一位素来交好的翰林院编修家千金的邀请帖,请她过府参加一场小型的闺阁诗会。
这位小姐姓李,名唤清婉,年方十岁,性情温婉,酷爱诗词,其父是清流文官,家风雅正。
以往这类以文会友的场合,沈清韵多以自己年纪尚小、学业未精为由,多是旁观,偶尔参与也极为低调,浅尝辄止。
但此番,或许是窗外洁净无瑕的雪景带来的豁达心境,或许是近半年来在周先生门下学问精进、与太子通信中视野开阔所积累的沉静自信,她并未推辞,稍作整理,便禀明母亲,带着丫鬟锦书欣然前往。
诗会设在李府后园一座临水而建的暖阁之中。阁内早已烧起了红泥小火炉,炭火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暖意融融。
雕花窗棂上糊着崭新的明纸,透进柔和的光线,映照着阁内几位衣着鲜亮、笑语盈盈的少女。
除了主人李清婉,还有两三位其他文官家的小姐,皆是年纪相仿,平日里有诗文往来、性情相投的伙伴。
众人见面,先是互相见了礼,寒暄了几句近日的雪景与趣事。
随后,便按着诗会的惯例,先是品评了一番各自带来的刺绣女红,花样或清雅或繁复,针脚细密,各有千秋,引得阵阵称赞。
接着,又玩起了“占花名”、“射覆”等雅令游戏,才思敏捷者妙语连珠,反应稍迟者罚酒一杯,暖阁内充满了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和活泼的气息,气氛轻松而愉悦。
待到酒过三巡,游戏尽兴,便进入了诗会的正题——即席赋诗。
主人李清婉笑着命丫鬟铺开宣纸,研好浓墨,宣布今日的诗题便是眼前这最为应景的“雪”。
她说道:“今日我等以雪为题,不拘一格,或咏其形,或赞其神,或抒其情,但求直抒胸臆,各展才情。”
诸位小姐闻言,纷纷凝神思索,有的托腮望窗,有的轻声吟哦,有的则已提笔在纸上点点划划。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陆续有人完成了诗作。
一位小姐的诗绮丽纤巧,将雪花比作天女散花、琼瑶碎玉;
另一位则工于对仗,描绘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静谧画面;
还有一位则借雪抒怀,感叹时光易逝,红颜易老……
诗句或清新,或工稳,或婉约,虽略显稚嫩,却也符合她们的年岁与阅历,引得众人一番品评夸赞。
轮到沈清韵时,她并未急于开口,也未立刻动笔,而是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将诸位姐妹的诗句都仔细聆听了一遍。
她目光平和,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在欣赏,又像是在沉淀。
待所有人都吟诵完毕,暖阁内暂时安静下来,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时,她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窗前。
她轻轻推开了一扇支摘窗,一股清冽寒气瞬间涌入,夹杂着雪后特有的纯净气息,让人精神一振。
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积雪压弯了竹枝,覆盖了假山石径,远处李府花园的亭台楼阁在雪光映衬下,宛如仙境。
沈清韵静静地望着这片洁白,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景物,投向了更遥远的山川旷野,她的眼神深邃而专注,仿佛在与这天地间的肃穆精灵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暖阁内鸦雀无声,只有火炉中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望着窗前那个略显单薄却背影沉静的小姑娘。
沉吟良久,仿佛积蓄了足够的天地灵气与胸中丘壑,沈清韵方缓缓转过身,面向众人,并未看纸笔,而是直接缓声吟诵,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字字清晰:
“非关蝶舞慕轻狂,玉屑由来蕴意长。
愿覆千山藏瘴疠,悄凝万木待春芳。
人间顿失崎岖迹,天道终归肃穆章。
莫道寒极生意尽,乾坤正气此中藏。”
诗句一出,满座皆惊,刹那间暖阁内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哪里是一个七岁女童的诗?
这分明是胸有丘壑、眼有乾坤的士大夫才能有的情怀与气度!
全诗无一字描摹雪之形态色泽,却句句紧扣雪之精神魂魄。
开篇“非关蝶舞慕轻狂”,便以高姿态撇开了寻常咏雪诗对雪花轻盈飞舞的肤浅摹写,直指其深沉内蕴。
“玉屑由来蕴意长”,将雪喻为玉屑,点出其高洁,更强调其“蕴意长”,为下文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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