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几场寒凉的秋雨洗过,天空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湛蓝,高远而洁净。
镇国公府的庭院中,那些精心培育的各色菊花,已然盛放到极致。
金黄的、雪白的、紫红的,一团团、一簇簇,在微凉的空气中傲然挺立,吐露着清冽而持久的芬芳,将秋日的萧瑟点缀得生机盎然。
沈清韵的生活,便在这金菊环绕的静谧中,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严苛的规律与充实。
每日清晨前往“竹韵轩”聆听周先生讲授经史子集。
午后或温习功课,或打理“锦味斋”送来的账目文书。
黄昏时分给父母请安,夜晚则在灯下阅读或与太子萧景珩书信往来……
这三大支柱,稳稳地支撑起她日益广阔而深邃的精神世界。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与有序之下,沈清韵那颗被周先生和母亲打磨得愈发敏锐的心,却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感觉,来自府外,尤其是来自那座巍峨紫禁城方向的关注,似乎比以往更加具体,也更加深沉。
那不再仅仅是皇后娘娘偶尔在宫廷宴集上投来的赞许目光,或是太子哥哥信中分享的趣闻与探讨,而是一种更加隐晦、却更具分量的凝视。
仿佛有一双无形而睿智的眼睛,正在透过层叠的宫墙,静静地观察着她的成长,评估着她的价值。
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满“竹韵轩”偏厅的小书房。
沈清韵刚临摹完一幅宋代山水小品,正净了手,准备翻阅昨日周先生讲解的《诗经》注疏。
丫鬟锦书便捧着那个熟悉的、带着东宫徽记的紫檀木扁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小姐,东宫的信使刚走,殿下又送东西来了。”锦书的语气中带着惯常的恭敬,也有一丝与有荣焉的喜悦。
沈清韵已然习惯这种定期的交流,她神色平静地接过木盒,触手微沉,与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的物事果然让她微微一愣,秋水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盒中并非往常那般,是一封厚厚的信笺附带着几本新出的闲书杂记。
这一次,占据木盒大部分空间的,是一套装帧极为古雅考究的线装书。
书函是用上好的楠木薄板制成,打磨得光滑如镜,泛着幽暗温润的光泽,上面阴刻着四个苍劲古朴的篆字——《水经注疏》。
书籍本身用的是厚实的桑皮纸,纸色已然泛黄,边缘有些微的磨损,却保存得极其完好,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厚重气息。
轻轻翻开,墨香混合着楠木特有的清冽香气扑面而来,书页上的字迹工整清晰,注疏用小字双行排列,密密麻麻,显然是下了极大功夫的精校之本。
旁边,依旧安静地躺着一封用明黄色火漆仔细封口的信笺。
这套书,一看便知是难得的古籍珍本,非寻常书肆所能购得,其价值远非金银可以衡量。
太子此番赠书,用意显然与往日大不相同。
沈清韵心中微动,小心地取出那封信,用银刀裁开火漆,展开信纸。
太子萧景珩的字迹一如既往的清峻挺拔,力透纸背,但信中的内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简洁、郑重,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严肃意味:
“韵儿惠鉴:前闻周先生授尔地理志异,心甚慰之。
夫欲明世事,洞悉兴衰,必先察舆地之要。
山河形胜,关乎兵家胜负;关隘险要,系于边防安危;物产交通,决定民生富庶。
此三者,皆系于方舆之学,不可不察也。
《水经注》乃北魏郦道元所着地理奇书,详载我华夏江河脉络,溯源探流,旁及郡县沿革、风土人文、神话传说,包罗万象。
此套注疏,更为本朝数位大儒毕生心血所萃,尤重经世致用,于山川险易、水利兴废、漕运通塞,论述尤精。
思及韵儿志存高远,心思之开阔,非困于寻章摘句之俗儒可比,故特于东宫书库珍本中,觅得此套相赠。
望汝得暇细览之,潜心体会,或于他日观风察势、明辨利害、乃至佐君安民之际,能有所裨益。景珩手书。”
没有闲话家常,没有轻松趣闻,整封信围绕着《水经注疏》这部书的价值和赠书的目的展开,语气庄重,期望殷切。
萧景珩似乎已经彻底超越了将她视为一个可以谈论奇闻异事、分享读书心得的“小友”的阶段,而是明确地将她放在了一个能够理解山川形胜之战略意义、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大计的“同道”位置上来对待。
这份赠礼,已不仅仅是知识的分享,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与信任,是一种对沈清韵未来可能扮演的角色的隐性认可与投资。
沈清韵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光滑而微凉的楠木书函,指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千年智慧与百里山河的磅礴气息。
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有被如此深切看重和信任的感动,如暖流般涌过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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