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贡院，在初秋的晨光中更显肃穆森严。高达丈余的青色砖墙隔绝内外，门前矗立的“龙门”牌坊，在晨曦中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分着庸常与非凡。
林凡提着考篮，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相较于县试、府试时的青涩，此刻的他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与内敛。目光扫过周围或紧张、或倨傲、或麻木的考生面孔，他心如止水。怀中所藏的秘密与那几条若有若无的线，让他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底气和从容。
搜检愈发严苛，甚至要解开发髻，脱去鞋袜。林凡平静配合，心中却愈发清晰：这座考场，不仅是学识的较量场，更是意志与心性的试炼地。
号舍依旧狭小逼仄，但林凡早已习惯。他熟练地进行考前准备：擦拭号板，整理笔墨，将干粮和清水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咚——！”
震耳的鼓声宣告考试开始。试卷下发，带着淡淡的墨香和纸张特有的气息。
第一场，经义。题目出自《礼记·大学》，晦涩艰深，极考验对经典的融会贯通。林凡凝神静气，脑海中典籍文字如流水般淌过，下笔沉稳，破题精准，阐释入微，文章结构严谨，引经据典无懈可击。他并未刻意求新求奇，而是将根基打得无比扎实，确保立于不败之地。
第二场，诗赋。题目《秋思》，寻常却不易出彩。林凡没有落入悲秋的俗套，而是笔锋一转，描绘秋日丰收、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之景，最后落笔于“但得众生皆温饱，不辞羸病卧残阳”的志向，格调瞬间拔高，既有文采，又见襟怀。
前两场平稳度过，林凡心中稍定。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在最后的策论。
当第三场试卷发下，策问题目映入眼帘时，林凡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问当今边患频仍，国库不充，何以强兵足饷，靖边安民？》
这几乎就是他私下构思的《富国强兵策》的核心议题！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亦或是徐阶那封信带来的某种气运牵连？
不容他细想，时间紧迫。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这篇决定性的文章之中。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在草稿纸上快速列出提纲，将脑海中酝酿已久的想法系统化、条理化。他要写的，不是一篇普通的应试文章，而是一份足以震动考官的治国方略！
他提笔蘸墨，落下标题：《强兵足饷靖边安民疏》
开篇，他并未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先以精炼的语言，深刻剖析了“边患频仍”与“国库不充”之间的内在联系，指出军事上的被动根源在于财政的拮据，而财政问题又源于土地兼并、胥吏贪墨、漕运损耗等积弊。寥寥数语，直指问题核心，展现出宏大的视野和深刻的洞察力。
紧接着，他分“强兵”、“足饷”、“安民”三个层面，层层递进，提出自己的主张：
· 强兵：他大胆提出 “精兵选练，器利为先” 。主张在维持现有卫所制的同时，于九边要地，仿戚继光“戚家军”旧例，招募边民，编练一支规模适中、装备精良（尤其强调改进火铳、火炮）、粮饷充足、训练有素的新式边防军，作为机动精锐，专司应对主要威胁。同时，强调整顿军屯，清厘占役，恢复卫所基本战力。
· 足饷：这是全文重点，也是他最敢言之处。他再次系统阐述了 “清丈田亩，摊丁入亩” 的构想，强调此举旨在“均平赋役，苏解民困，广辟税源”。他提出 “改良漕运，试行海运” ，计算了潜在的损耗节约。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提及 “开海通商，设关征税” 的可能性，引经据典说明“市通则寇转商”，可开辟新财源以充军费。最后，他再次强调 “严考成，汰冗员” ，节约不必要的行政开支。
· 安民：将“足饷”之策与安民相结合，指出清丈田亩、均平赋役本身就是最大的安民之举。同时主张兴修水利，鼓励垦荒，建立地方常平仓以平抑粮价，稳固民心，使边境百姓能安居乐业，从而断绝边患滋生的部分土壤。
全文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既有战略高度，又有具体措施。他巧妙地将一些超越时代的想法，包装在“法古”、“务实”的外衣下，引用的数据虽多为估算，却显得言之有物。尤其在论述“新军”和“开海”时，他措辞极为谨慎，重点强调其“试点”、“补充”的性质，以避免过于惊世骇俗。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林凡搁下笔，只觉得手腕酸麻，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犯忌之言，便小心翼翼地将草稿上的内容，用工整清晰的小楷，誊写到正式答卷上。
交卷的鼓声响起。
林凡随着人流走出贡院，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外面是鼎沸的人声，无数家属、仆役翘首以盼。他看到了赵铭，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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