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沟万壑被涂抹成一片辉煌的橙红,如同披上了凯旋的盔甲。
在沈鸿厂长亲自调度、金致亥一丝不苟的目光注视下,边区兵工厂最精锐的技术骨干和从各分厂抽调来的、眼神炽热的年轻学员们,开始了神圣而紧张的安装。
第一台被选定的斯柯达M1928精密车床,如同待征的勇士。
车间里号子震天,三角架、手拉葫芦、粗壮的绳索在工人们黝黑有力的手臂牵引下,将这数吨重的钢铁巨兽小心翼翼地吊离地面,缓慢而稳定地挪向那历经反复校准的混凝土基座。
每一颗螺栓的拧紧,每一处垫铁的微调,都在金老锐利的审视和林振邦手中精密量具的比对下完成。汗水无声地浸透衣衫,唯有那一双双眼睛,亮得灼人。
窑洞深处,从枣园那座凝聚了张振华心血的试验电站临时牵引而来的粗壮电缆,如同输送血液的动脉,被电工们麻利地接入。
这是华云国际和保卫中国同盟共同输送的电缆线,是边区极其宝贵的工业命脉。
秦云、沈思成、方静薇屏息凝神,目光随着每一步工序移动。
乐志海和他的队员们则无声地散开,警惕地守护着这方寸之地,不让任何人干扰这神圣的时刻。
终于,万事俱备。
金致亥最后一次目光如炬地扫过每一处接口、每一滴油渍、每一颗紧固的螺栓。
他与沈鸿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得的眼神。
所有的目光,焦灼地、期待地,都汇聚在那位紧握沉重木柄闸刀的电工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山风掠过光秃秃山梁的呜咽。
电工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双臂肌肉虬结,用尽全力,将那木柄沉稳而决绝地向上推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撞击响过。
“嗡——!”
电动机猛地发出低沉而雄浑的咆哮,强劲的电流瞬间化作澎湃的动力,驱动皮带轮组飞速旋转,精确地将力量传递到车床粗壮的主轴上!
紧接着,在一位老师傅沉稳的操作下,闪着寒光的硬质合金车刀(安装过程沈思成微微点头确认),被稳稳锁入刀架,缓缓抵近了卡盘上固定好的粗钢锭——试车料。
“哧…锵——锵——锵——锵……”
一连串清脆、有力、节奏分明如战鼓般的金属切削声,骤然撕裂了黄昏的宁静!
这声音,不再是过去土作坊里铁锤敲打铁砧的沉重闷响,而是带着现代精密工业独有的、昂扬不屈的锐利韵律!
它如同一头蛰伏万载的钢铁巨龙,在这片古老的黄土高原腹地,发出了苏醒后的第一声震撼长吟!
更像一颗跨越万水千山、历经生死劫难才植入这片贫瘠土壤的心脏,开始了强劲而充满无尽生命力的搏动!
这陌生而激昂的轰鸣,尖锐地穿透山谷的寂静,在千沟万壑间激荡、碰撞、回响,仿佛真的要唤醒这片沉睡大地深埋的工业之魂!
秦云独自站在窑洞上方一处突出的土崖边,双手深深插在裤袋里,身体微微前倾,近乎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缕震颤的声波。
晚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夕阳的金边勾勒出他挺拔却难掩疲惫的身影。
这铿锵的切削声,在他耳中,是宣告技术封锁铜墙铁壁被凿穿的轰然巨响!
是边区军民在被围困的绝境中,用血肉之躯和钢铁意志谱写的自力更生、艰苦卓绝的嘹亮战歌!
更是一个饱经沧桑、深陷战火的民族,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向着独立、自由、强盛的新生之路昂首迈进的、无可阻挡的铿锵序曲!
思绪如风驰电掣。
眼前窑洞的灯火恍惚褪去,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景象在轰鸣声中闪回:
柏林深冬仓库里,与纳粹官员虚与委蛇的冰冷交锋;
波罗地港凄冷雨夜,巨大起重机吊臂下紧张装船的无声剪影;
太平洋风暴中颠簸如叶的货轮;
哈萨克斯坦铁路沿线呼啸裹挟着雪沫的刺骨寒风里警惕的眼;
巴尔喀什湖无边蓝冰上,履带车艰难跋涉的微小身影;
六盘山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深处骤然爆发的枪声;
平凉城外密林中屏息的漫长等待,心跳声大过一切……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凝聚、定格于眼前:
黄土山坳里,橘黄色窑洞灯火温暖地笼罩下,那六台沉默却又发出震耳欲聋、宣告未来的轰鸣的钢铁巨人!
这条由智慧、勇气、如山财富乃至无数人甘愿献出的生命共同熔铸的“钢铁脐带”,它输送的,何止是六台冰冷复杂的机器?
它承载的是四万万同胞在炼狱中挣扎求生、渴求救赎的炽热魂魄!
是像金致亥、沈思成、林振邦、方静薇这样,一代代将“科技救国”刻入骨髓的中国知识分子的赤胆忠心!
它是沉沉绝望的黑夜里,刺破黑暗、带来无尽生机与可能性的第一束“工业火种”!
秦云胸膛起伏,一股灼热的信念升腾:这星星之火,必将从茶坊岭这孔窑洞开始,点燃整个边区,最终燃烧成无人可挡的燎原烈焰,照亮整个民族浴火重生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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