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骡子”在莒县城头那声宣告胜利的怒吼硝烟,尚且未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而一张远比单件武器更为坚韧、更为隐蔽、也更加致命的军工网络,早已在广袤的敌后解放区大地上悄然织就,它的根须如同大树的根系,深深扎进每一寸饱含血泪的泥土,连接着无数默默无闻的村庄、窑洞与生命。
在太行山千仞绝壁的庇护之下,黄崖洞兵工厂深藏不露。
巨大的天然岩洞构成了天造地设的完美屏障,将外界的窥探与轰炸隔绝。
这里回荡的并非旋转炮塔那震撼心魄的怒吼,而是另一种象征着持续生命力与战争秩序的金属奏鸣曲:
无数枪栓被布满油污和老茧的手熟练地拉动,撞针清脆地击发复位,发出密集如狂风骤雨般的“咔嚓—哐当”声,此起彼伏,永无止歇,汇聚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工业脉动。
简陋却极其高效的生产线上,成排簇新的“红旗”改良版的“启明”步枪、轻重机枪如同黑色的钢铁溪流般流淌而下,乌黑的枪管在洞内昏暗摇曳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而致命的光泽。
工人们布满裂纹和老茧的手掌,温柔而有力地抚过光滑的枪托和冰冷的枪身,眼神专注得近乎神圣,仿佛在迎接即将奔赴战场的新生战士。
每一道检验工序都一丝不苟,因为从这里流出的,是前线战士延伸的手臂,是他们生存的希望,更是刺向侵略者心脏的利刃。
向北,在更寒冷的柳沟,大地的脉动更加深沉有力。
这里是孕育更大威力钢铁巨兽的母腹。巨大的蒸汽锤在高压蒸汽的嘶吼驱动下,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下!
“轰!隆!”每一次撼击都让整个窑洞如同地震般剧烈颤抖,顶棚簌簌落土,这意味着又一门“青石”级山炮的炮尾栓、驻退机筒等关键巨型锻件。
在千钧之力的反复锤打下,初步显现出狰狞的轮廓。
与之相邻的砂型工棚里,弥漫着灼热泥土、汗水和金属粉尘混合的浓重气息。
工匠们如同雕塑大师般俯身在巨大的泥模上精雕细琢,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滴落在滚烫的砂土上,瞬间腾起一丝白烟,旋即被贪婪地吸走,不留痕迹。
这里是“铁骡子”更强大同类诞生的摇篮,也是更大口径、更凶猛火力梦想开始酝酿的地方。
梁沟,群山深处,人迹罕至,戒备森严的程度如同铁桶。
试验场深处偶尔传来的沉闷爆炸声,如同蛰伏地底的洪荒巨兽压抑的低吼,震得山石簌簌回响,久久不息。
这里生产的弹药,弹头闪烁着区别于普通钢芯的、更为冷硬内敛的异样光泽。
那是根据地兵工人智慧与无畏勇气的结晶:
能啃噬日军薄皮坦克装甲和坚固工事混凝土的钨芯穿甲弹。
每一次成功的实弹穿透测试,都在沉闷的爆炸声中宣告:
前线战士们手中,又多了一分撕裂敌人自以为坚固铠甲的可能。
温塘,名字清冽如甘泉。
溪流潺潺,清澈见底。
然而,溪畔那些低矮朴素的工棚内,环境却与名字的闲适宁静截然相反,洁净得近乎苛刻,空气仿佛都经过无形之手的过滤。
柔和的光线透过蒙着细密纱布的窗户,均匀地洒在纤尘不染的工作台上。
老师傅们鼻梁上架着沉重的、镶嵌着多层镜片的特制放大镜,他们屏住呼吸,仿佛时间都已凝固,只有指尖稳如磐石地在精密机械上微调。
最细腻的麂皮蘸着根据地化工人员历经无数次失败才摸索配制出的特制研磨膏,小心翼翼地贴在浑浊的水晶般的光学玻璃毛坯表面。
在旋转的磨盘上,经过千万次重复的研磨、抛光,浑浊逐渐褪去,最终变得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寒冰。
它们,将成为炮队镜里那双能望穿数千米战场迷雾、精准锁定死神的“眼睛”。
每一道弧线的完美曲率,都关乎着炮弹出膛瞬间的轨迹,关乎着战场上敌我双方生死存亡的毫厘之差。
而在所有网络之网最隐秘、最核心的深处,“延安一号”的窑洞,如同智慧的种子,深藏于宝塔山厚重黄土层温暖的怀抱之下。
这里没有机器的喧嚣轰鸣,只有电流通过陈旧线圈和电阻时,发出的微弱而持续的“嗡嗡”声,以及那些玻璃真空管幽幽散发出的、如同暗夜深海中指引航向的橘红色光晕,神秘而执着。
这里是红色政权的电子研究所。
钱志道教授伏在吱呀作响的简陋木桌上,鼻尖几乎要碰到摊开的、线条曲折复杂如同天书密码般的电路图纸。
长时间的伏案、极度的专注和营养不良的寒冷,让他眼球布满骇人的血丝,捏着铅笔的手指因疲惫和低温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窗外,清冷的月光无声地洒落在冰封的延河上,反射出一片碎银般冷冽的寒光,更衬得窑洞内的微光如同生命之火。
他身边,一台堪称“艺术杰作”的原始发报机:主体是洗刷干净的旧罐头盒,核心是利用缴获的日本电子管、配合根据地能工巧匠土法绕制的线圈和电容器拼凑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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