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松,这位跟着顾老爷在商海沉浮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粗瓷茶碗,吹开浮沫,啜了一口,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口说无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劳烦,带路瞧瞧吧?”
掮客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像被冻住的猪油。
他支吾着应了,趁转身引路的空档,飞快地朝角落里一个探头探脑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下巴朝杨家村的方向一努。
那伙计会意,一溜烟钻出人群跑了。
掮客自己则故意磨磨蹭蹭,一会儿说鞋带松了,一会儿又嚷着要添点热水,硬生生在茶馆里又耗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领着三人慢悠悠地往城南晃去。
杨家村村北,那宅子倒确实如掮客所言,透着股新气。
青砖墁地,黛瓦覆顶,足有一亩半大小的院子被三道齐整的院墙分隔开来,南院、北院、后院,布局井然。
正当他们驻足打量时,一阵清越悠扬的鸽哨声忽地从屋后巨大的明德门土丘遗址方向传来。
几十羽灰白的鸽子应声而起,振翅腾空,如同被抛撒向澄澈秋空的一把碎玉,在瓦蓝的天幕上划出灵动的弧线,衬着远处苍茫的秦岭轮廓,静谧如画。
南院是规整的四合院,屋舍俨然,显然是日常起居、待客之所。
北院一排偏厦,左边是厨房,中间是库房,剩下两间该是给客人预备的。
最打眼的,是院子正中央三间新盖的大瓦房,用料扎实,样式讲究,檐角还带着新木料的淡黄本色,是主人住的主房无疑。
后院与北院以一道精巧的月亮门相连。
门内别有洞天,竟将北方的窑洞风格与江南的回形花廊巧妙融合。
几孔窑洞依地势挖就,拱形的门洞上方,却配着雕花木窗棂的西洋式玻璃窗。
窑洞顶上,竟还做了个小小的木构露台。
秦云和顾芷卿登上露台,视野豁然开朗。
细雨初歇,烟霭迷蒙,向东眺望,大、小雁塔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南望,秦岭的巍峨山脊如卧龙盘亘,苍翠横亘天际。
一股清冽舒阔之气直透胸臆。
秦云的目光与顾家主仆交汇,彼此眼中都映出了满意。
顾长松心中有数,对秦云道:
“少爷,您和小姐再四处看看,这价钱的事,我来谈。”
说罢,便不动声色地将那掮客引到一旁角落。
顾芷卿得了这话,像被解开了无形的束缚,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
她几乎是雀跃地拉住秦云的衣袖:
“快,我们再去后面看看!”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与新奇。
对女子而言,一生所求,不过一方安稳天地。
哪怕再小,能包容她的欢喜与忧思,便是归处。
何况眼前这宅院,远超出她一路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时的卑微想象。
这踏实的土地,这遮风避雨的屋宇,足以熨帖她心中积压经年的惊惶。
而这安稳的承诺,似乎正是身边这个沉默为她添衣、带她看房的男子带来的。
她偷偷看他被秋风吹拂的侧脸,心头暖意涌动,仿佛父母在天之灵,终究为她遣来了倚靠。
顾长松与掮客的交锋,在角落里进行得无声却激烈。
秦云和顾芷卿绕着后院又转了一圈,回到前院时,顾叔已结束了谈判。
“二百八十两。”顾长松走到秦云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尘埃落定的沉稳。
“房主急用钱,这个价,很公道了。”
掮客脸上挤出的笑容有些发苦,眼神里藏着没捞够油水的失落,但终究没再言语。
秦云点点头,眼见日头已近中天,便道:
“辛苦诸位。前面寻个馆子,边吃边谈后续吧。”
掮客一听,那点失落瞬间被新的算计取代。
他连忙应声,转身就吆喝伙计:
“快去!请杨家房主、村里管事的族老,还有南城警务所专管房产契据的两位老总,都请来!
就说这边贵人做东,有要事相商!”
他心想,大的油水没捞着,这顿饭席上,好歹得让这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两口出点血,连本带利把没赚到的补回来。
饭馆里,掮客果然毫不客气,专挑着价目牌上最贵的菜名点,什么“葫芦鸡”、“温拌腰丝”、“奶汤锅子鱼”……流水般报出来。
跑堂的伙计眉开眼笑,不一会儿,杯盘碗碟便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热气蒸腾,香气四溢,倒像是谁家办喜宴的排场。
菜上得七七八八,人也陆续到齐。
房主是个一脸愁苦的中年汉子,闷头坐着;
两位穿着黑制服的警察和一位须发皆白的族老也被请了来。
掮客在席间格外活络,劝酒布菜,把秦云和顾芷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又暗示房主如何急等钱救命,气氛被他搅得喧腾热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一位面皮微黑的警察,端着酒杯,眯眼打量了秦云半晌,忽然“咦”了一声,指着秦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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