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哄你叔!叔是过来人,那女娃瞅你的眼神,不一样着哩!”
得,这误会怕是解不开了。
秦云索性放弃,把钱递过去:“这个您先收着,算预付房钱。明天我回学校取了钱再给您送来。”
“哎哟!你这是埋汰你叔呢?叔还能信不过你?”
宋老板连连摆手,只从秦云手里拿过那四块大洋掂了掂。
“这都够住一个礼拜的了!安心住着,十天半月也没事!
回头走的时候咱爷俩再算总账!”
秦云又把早上吃饭找回的几个铜板塞给宋老板:
“宋叔,明早婶子炖汤,肉钱您得收着。”
“给多了给多了!”宋老板嘟囔着。
“多出来的,麻烦您明早给我们仨带点早餐回来,实在困得不行了,我先去睡了。”
秦云不由分说,摆摆手,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房间。
房间里,顾长松早已倒在另一张床上,鼾声轻微,显然是累极了。
秦云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这一天经历太多,从惊心动魄的公交之旅到此刻的深夜安顿。
他顾不上洗漱,匆匆脱了外衣,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几乎是瞬间便沉入了黑甜乡。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睡在如此踏实舒适的床褥之上。
翌日清晨果然静谧异常,秦云一直酣睡到日上三竿
——约莫九点多才悠悠转醒。
贪婪地吸了一口带着阳光温度的空气,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才慢慢坐起身穿衣。
刚端起脸盆毛巾准备去水房,顾长松推门进来了。
“秦先生醒了!”
顾长松一见秦云,立刻从怀里掏出三块大洋,双手捧着递过来:
“昨晚劳烦您破费垫付房钱,实在过意不去,这个您务必收下。”
秦云推拒了几回,见对方坚持,想到横竖回头要给宋老板,便不再矫情,收了下来:
“顾管家客气了。”
水房在前院一角的小院儿里。凉水扑在脸上,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刚洗漱完毕走出拱门,就听见宋婶子嘹亮热情的招呼声:
“秦娃子!顾家他叔!开饭喽——!”
饭桌就摆在清幽的小院里。
一张大砂锅稳稳占据中央,盖子一掀,浓郁醇厚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正是宋老板一早割来的排骨汤。
旁边的竹编筐里,摞着宋婶子精心烙制的硬面饼子,焦黄酥脆,散发着朴实的麦香。
桌上还有一碟拌得清爽的红萝卜丝和一盘油亮诱人的米皮子。
“好香啊婶子!您这手艺绝了!”秦云由衷赞叹。
宋老板刚好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铝锅:
“知道你娃就好这一口!老马家的胡辣汤!牛肉丸管够,油辣子管泼!”
他放下锅,朝里屋喊,“老婆子,快拿碗!”
宋婶子笑着应声,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
秦云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碗胡辣汤,深红色的汤汁里翻滚着饱满的牛肉丸子,再狠狠淋上一勺红亮的油泼辣子。
就着焦香的硬面饼子,一口热汤下肚,辛辣鲜香直冲天灵盖,五脏六腑都熨帖得舒展开来。
“美滴很!美滴很!”
秦云满足地喟叹出声。
就在这时,隔壁二中的校园里,飘来一阵悠扬而略显忧伤的手风琴声。
琴音婉转徘徊,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哽咽的男声响起,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呼唤: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歌声甫一响起,便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的和声,很快,更多的、同样年轻却饱含悲怆的声音加入了进来,汇聚成一股压抑却坚定的合唱洪流,在安静的夏日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歌声里,东北口音清晰可辨。
顾芷卿恰好端着碗走出屋子,这凄怆悲凉的歌声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击打在她心上。
她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眼中蓄满了泪水,呆呆地望向二中校园的方向,仿佛透过围墙,看到了那片早已沦陷、魂牵梦萦的黑土地。
顾长松也放下了手中的饼子,眼眶瞬间通红。
他慌忙低下头,用布满老茧的手背狠狠抹了下眼角,喉头哽咽,那块还未嚼完的硬面饼子,此刻却像哽在胸口的石头,沉重得难以下咽。
这一路从锦州到北平,坐船到德州,辗转火车、汽车、马车,一路跋涉到西安玉泉镇,经历的轰炸、惊险、困顿与离散之苦,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对家乡亲人的刻骨思念,此刻都被这撕心裂肺的歌声彻底点燃。
秦云默默放下了碗筷,脸上的轻松消失无踪。
他看向顾芷卿颤抖的背影和顾长松压抑的泪水,再望向那歌声传来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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