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日头已爬过东厢房的屋脊,明晃晃的金光透过支摘窗的缝隙,斜斜地洒在王曜脸上。
他眼皮颤动几下,猛地睁开,下意识便要翻身坐起——往常这个时辰,太学的晨钟早已敲过,杨定那小子练剑的破空声也该响彻丙字乙号舍了。
然而触手所及,并非学舍硬板床上粗砺的草席,而是家中这张铺了软褥的旧木榻。
鼻尖萦绕的,也不是长安南郊清晨特有的尘嚣与墨香,而是混合了干草、泥土和灶膛余烬的、熟悉到骨子里的家乡气息。
他怔忡一瞬,目光扫过这间兼作书房与卧房的二楼小屋:
靠墙那排自己打制的竹简书架,窗下那张磨得光滑的书案,案头那盏陶制油灯,还有墙角那只母亲亲手编的、存放旧衣的藤箱……
一切陈设依旧,仿佛他从未离开过这桃峪村,从未去过那几百里之外的长安太学。
窗外,几只麻雀在枣树枝头啾喳争食,更远处传来隐约的舂米声和邻家孩童的嬉闹。
王曜哑然失笑,揉了揉惺忪睡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自己昨日傍晚便已到家,此刻正躺在桃峪村老家、自己这间小小的“书斋”里。
数月太学生涯,起居有常,竟让他身体习惯了寅末卯初起身,即便疲惫酣睡,骨子里的警觉也未尽消。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带着山间清冽草木气息的晨风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楼下小院中,母亲陈氏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石臼旁,就着晨光仔细拣选着豆种,那双布满老茧却依旧灵巧的手,将干瘪坏掉的豆子一一剔除。
灶房的烟囱里,炊烟早已歇了,想来早饭已备好多时。
王曜心中掠过一丝愧疚,连忙整理好衣衫,快步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梯。
陈氏听到动静,抬起头,见儿子下来,脸上立刻绽开慈和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醒啦?娘看你睡得沉,就没喊你。这数月在外,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多睡会儿是应当的。”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走向灶房,“饭在锅里温着,娘这就给你端出来。”
“娘,我自己来就好。”
王曜抢步上前,掀开锅盖,一股混合着粟米清香和腌菜咸香的热气蒸腾而上。
锅里温着金黄的小米粥,一旁陶盆里是蒸好的荞麦饼,还有一小碟淋了麻油的芥菜疙瘩丝。
简单,却是他离家后日思夜想的味道。
母子二人将饭食端到院中那张低矮的木桌上,对坐用餐。
晨光熹微,透过葡萄叶的缝隙,在桌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山间的清晨格外宁静,只闻鸟鸣啁啾,溪水潺潺。
陈氏不住地将荞麦饼和腌菜丝往王曜碗里夹,目光几乎一刻不离儿子身上,仿佛要将他这数月来的变化细细看进眼里、刻进心里。
“慢点吃,锅里还有。在太学里可还吃得惯?我听说那大学堂里的饭食,也都是大锅灶,油水怕是不足吧?瞧你,比离家时是清减了些,下巴都尖了。”
王曜咽下口中香甜的粟粥,笑道:
“娘,太学膳堂的饭食虽比不得家中精细,但管饱足矣。祭酒、司业待我们寒门学子颇多照拂,偶尔还有些肉食。儿子这是抽条长个子了,哪里是瘦了。”
他刻意说得轻松,不想母亲担忧。
陈氏将信将疑,又给儿子添了勺粥,状似随意地问道:
“曜儿,你昨日赶路辛苦,夜里睡得沉,娘进屋来看你时,听你梦中呓语,好似……好似在唤什么‘阿伊莎’?还有个‘毛统领’?这听着像是姑娘家的名字?还有那位统领……是军中的大人吧?我儿在长安,可是结识了些什么人?”
她语气温和,带着关切,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调侃。
儿子年岁渐长,又身处帝都那等繁华之地,若有相宜的女子,她这做娘的,自然是既盼又忧。
王曜正夹起一筷子腌菜丝,闻言手微微一抖,菜丝差点掉回碟中。
他脸上倏地一热,心头莫名有些发虚,连忙低头喝粥掩饰,含糊道:
“哦,娘说的是她们啊……是儿子在长安认识的两位朋友。阿伊莎姑娘是南郊一家酒肆胡商帕沙大叔的女儿,心地善良,儿子入京时曾得他们父女救助。毛统领……是抚军将军府的亲卫统领,虽是个姑娘,但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儿子遇事时蒙她出手相助。但都是……都是寻常朋友,并无甚特别的关系。”
他越说越觉欲盖弥彰,声音不觉低了下去,耳根竟有些发烫。
陈氏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见儿子这般情状,心中已是了然七八分。
她暗自失笑,看来儿子果真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经史的懵懂少年。
这“阿伊莎”听起来像是胡女名字,能让儿子梦中呓语,想必绝非他口中“寻常朋友”那般简单。
还有那位“毛统领”,既是将军府的亲卫统领,想必是位了不得的巾帼英雄,儿子提及她时,眼神虽故作平静,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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