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相府的烛火,比往日亮得更早。
曹操倚在榻上,锦被盖到胸口,指节却仍在床沿轻轻叩着。案上的汤药凉透了,黑褐色的药汁凝着层油皮,像极了战场上干涸的血。
“华佗……去了成都?”他喉间滚出沙哑的声,目光落在帐顶的云纹上,那纹样还是当年程昱亲手挑的,如今看来只剩一片模糊。
侍立的程昱心里一紧,攥着袖中的密报,指尖掐进纸页:“是。细作回禀,上月初三,华佗带了药箱,跟着蜀使的马车出了谯县,一路往南没停,估摸着这会儿已到成都了。”
“好个刘禅……”曹操忽然低笑,笑声扯动了肋下的旧伤,疼得他蜷了蜷身子,额角渗出冷汗,“老夫求他三次,他推说要给乡民诊病;刘禅派个小吏去请,他倒跑得比谁都快。”
程昱忙上前替他抚背:“丞相息怒,华佗不过一医匠,去了蜀地也掀不起风浪。况且……”他顿了顿,终究没把“您的头风,他未必能治”说出口。
曹操却看穿了他的心思,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头风是小,这心脉……怕是撑不过今年了。”他喘了口气,目光扫过帐外,“丕儿呢?”
“大公子在府外练兵,说是要给您分忧。”
“练什么兵?”曹操哼了声,“他那点本事,守着许昌都悬。倒是植儿,前日那篇《求自试表》写得不错,可惜……”话说半截,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像要把心肝都呕出来。
程昱赶紧端过温水,喂他漱了口,又拧了热帕子给他擦脸。帕子碰到曹操的脸颊,只觉一片滚烫——这病,是真的重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出半日就传遍许昌。程昱捧着个锦盒来探病,里面是新收的冬枣,红得像玛瑙:“丞相,尝尝?这是陈留送来的,据说能安神。”
曹操捏起颗枣,却没往嘴里送,只在指间转着:“仲德,你说刘禅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程昱垂眸:“蜀地贫瘠,他请华佗去,无非是想医治军民,稳固根基。”
“稳固根基?”曹操冷笑,将枣子扔回盒里,“他若只想守着西川,何必费尽心机把华佗弄去?老夫看,他是想跟老夫耗——耗到老夫归西,他好挥师北伐!”
程昱默然。他何尝不知曹操的忧虑?这些年蜀地虽偏安,却隐隐有崛起之势,刘禅年纪轻轻,行事却滴水不漏,比当年的刘备更难捉摸。
入夜后,相府的灯还亮着。曹操躺在榻上,听着更夫敲过三更,忽然对守在帐外的许褚道:“去,把主簿叫来。”
主簿来得快,青衫上还沾着夜露:“丞相有何吩咐?”
“你替我写封信。”曹操闭着眼,声音轻得像叹息,“给丕儿,让他把青州兵调回许昌,防备……防备蜀地细作。”
主簿执笔的手顿了顿:“丞相,青州兵是您的嫡系,调回来怕是不妥……”
“照写!”曹操猛地睁开眼,眼里闪过厉色,“老夫知道谁可信!”
主簿不敢再劝,低头疾书。烛光映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像藏着什么心事。
此时的许昌城外,一处破败的土地庙里,两个黑影正低声交谈。
“相府的动静都记下了?”穿短打的汉子问,手里转着枚铜钱,那铜钱边缘被磨得发亮,正是蜀地特有的“直百五铢”。
“记着了。”另一个青衣人翻着账簿,字迹是蜀地的简体字,“曹操今日咳了五次,喝了两碗药,见了司马懿、程昱、主簿三人。戌时,许褚带了二十个甲士守在府门,比往日多了一倍。”
短打汉子点头:“还有呢?”
“大公子曹丕在演武场练到亥时,摔了三次马;二公子曹植在府里写诗,写的是‘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听着倒有几分气魄。”青衣人顿了顿,“还有,主簿从相府出来时,袖口沾了点朱砂,像是刚写过密信。”
“朱砂?”短打汉子挑眉,“相府的墨都是松烟墨,用朱砂的,怕是给外地的信。”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用油布裹着的竹牌,上面刻着个“蜀”字,“今夜的信,用飞鸽送成都,就说曹操病势加重,许昌防务见紧。”
青衣人接过竹牌,塞进袖中:“要不要探探主簿那封信往哪送?”
“不必。”短打汉子摇头,“咱们的本分是看住曹操,别的事少掺和。记住,少主说了,曹操一日不倒,这许昌的风,就不能停。”
青衣人应了声,吹灭油灯,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土地庙只剩短打汉子一人,他望着相府的方向,那里的烛火还亮着,像颗将熄的残星。
天快亮时,曹操忽然醒了。他望着帐顶,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在洛阳城遇刺,是典韦用身体替他挡了七刀。那时的血,也是这般滚烫。
“来人。”他唤道,声音已轻得像耳语。
许褚推门进来,见他眼神涣散,心里一沉:“丞相?”
“把……把那幅《观沧海》图挂起来。”曹操指着墙角的卷轴,“老夫想看看海。”
许褚赶紧取来图,挂在榻前。图上的海浪翻涌,旭日东升,画得气势磅礴。曹操盯着图看了半晌,忽然喃喃道:“刘禅……你若真是块料子,这天下……倒也未必不能……”
话没说完,头一歪,竟昏了过去。
帐外的天色,渐渐泛白。相府的鸽子笼里,一只灰鸽扑腾着翅膀,嘴里衔着封密信,很快冲天而起,往西南方向飞去。
那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孟德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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