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站在原地，看着那架小型客机在高原特有的、稀薄而刺眼的阳光下轰鸣着冲上蓝天，最终变成一个闪烁的小点，消失在东南方向的云层里。寒风吹动他深色的衣角。他拿出车钥匙，走向停车场那辆沾满泥泞、一路陪伴他翻山越岭的越野车。
这一次，是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Lisa身上那高级香水的味道，混合着消毒水和尘土的味道。他发动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停车场响起。没有导航下一个目的地，他沿着来时的路，朝着成都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是广袤、荒凉、壮丽的高原风光。未竟的318国道，未踏足的219省道，如同两条隐形的锁链，缠绕在他心头，成为这次漫长旅程中，最深刻也最冰冷的遗憾标记。车轮碾过尘土，载着满身风霜和一丝无人察觉的疲惫，驶向归途。
上辈子为了生活，手机里不停的滴答声告诉他该出去走走，尤其是在别人眼中的318和219，结果这辈子已经可以自由了，却还是没能如愿。
江州大学，深秋的梧桐叶铺满了林荫道，踩上去沙沙作响。距离那场跨越半个华夏、最终在高原仓促收尾的漫长旅程，已经过去月余。校园生活重新将张盛包裹，规律的课程、篮球场上的汗水、室友的插科打诨，仿佛将那一路的风尘、旖旎、遗憾都封存在了记忆的某个角落。他依旧是那个英俊、低调、学业游刃有余的经管系才子，只是偶尔在独处时，眼神会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凝和疏离。
这天下午，张盛刚结束一节枯燥的宏观经济学，夹着课本走出教学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眉峰微挑，张奕明。
“喂，奕明？”他接通电话，声音平静。
“盛哥！”电话那头传来张奕明熟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我在江州！刚下火车！方便见个面吗？有大事！天大的事想跟你聊聊！”
张盛脚步未停，唇角却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时间，比他记忆中那个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时刻点，提前了整整一年多。“行，位置告诉我。”
一小时后，江州大学校外一家以安静和私密性着称的咖啡馆包间里。张奕明坐在张盛对面，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动。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创业者特有的、混合着焦虑和巨大野心的火焰。
“盛哥！”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因为激动而不自觉地握紧，“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想干票大的！”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想做一个平台！一个基于用户兴趣、通过算法推荐内容的资讯平台！不是简单的门户网站堆积，而是‘你关心的，才是头条’！我们叫它‘字节跳跳’！”
他将一份打印得密密麻麻、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商业计划书推到张盛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这是我们的计划书！团队、技术架构、市场分析、盈利模式都在里面！”他紧紧盯着张盛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任何一丝肯定或否定的信号，“盛哥，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现在门户网站如日中天，搜索引擎一家独大，但我们坚信，信息爆炸的时代，用户需要的是精准的、个性化的‘投喂’！算法！核心是算法！是理解用户！是千人千面！”
张盛没有立刻去翻那份计划书。他端起面前的冰美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奕明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上。眼前的场景，与前世那个改变命运的下午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宏伟蓝图震撼、热血沸腾的懵懂投资者，而是手握答案的执棋者。
“千人千面，信息茧房”张盛放下杯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想法，有颠覆性。”他的肯定让张奕明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但张盛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察本质的锐利：“但奕明，你计划书里提到的冷启动用户获取成本，太乐观了。初期烧钱的速度，会远超你的想象。还有，内容生态的建立，如何平衡‘吸引眼球’和‘价值沉淀’？算法一旦出现偏差，推送低质甚至有害内容，反噬会来得比你想象的更快、更猛。”他接连抛出几个关键而致命的问题，每一个都精准地戳在计划书中最脆弱、最容易被忽视的环节上。
张奕明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中充满了震惊。这些问题，有些是他们团队反复争论却尚无定论的痛点，有些甚至是他自己都未曾深入思考过的隐患！张盛，一个在校大学生，怎么可能看得如此透彻、如此一针见血？这眼光，毒辣得可怕！
“我…”张奕明一时语塞，准备好的慷慨激昂的说辞卡在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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